老山之旅(4)—— 献给所有的老山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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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山之旅(4)—— 献给所有的老山老兵

     夜已深,麻栗坡已沉睡,而我无法入眠,沿着畴阳河轻轻地走。月色幽幽,凉风习习,畴阳河水无言地反射着月光,波光鳞鳞。
     我倚着河畔的栏杆看那寂静的路,满街都是士兵的队列。
     我站在路的中央伸开双臂,年青的士兵从我的两臂、手指间穿过,无法停留。他们的眼神警惕而专注,似乎随时在惕听军号的召唤。
     夜风吹起我的头发,我抑制着泪水往招待所走。在街心花园,我停了下来,久久地伫立,白天孝敏没有说出的话在这里我都能想到。
 
     25年前,这里是停车场。就是在这里的上空,那些还没有走远的灵魂曾经俯视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身躯,再也无能为力地看那个美丽的女兵是怎样抱着他流泪,为他盖上洁白的被单。
     年轻的身躯第一次被异性相拥,却再也不能感受那份温暖。
     英魂在这里的上空久久徘徊,不肯离去。他们有的一步一回头向东方张望和母亲告别,有的依然担忧地望着老山的方向,那里枪声正浓,刚才还伏在他身上呼唤他名字的战友又投入了新的战斗。
     他活着的战友不知道他已经拥抱着他和他说过最后的再见,那是英魂最后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了。

     时光荏苒。逝去的已经远去,活着的还要在时光的路上走下去。
     然而,再也没法完整。
     无论多么美满,心中总有伤悲,无论多么残缺,心中总有愧疚。
     有时一个人的死都能震撼整个世界,何况这么多年青鲜活的生命,何况举起满是战友鲜血的双手时的绝望无助,何况亲亲的弟兄在自己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何况要和弟兄残缺、腐烂的身躯相伴倾诉......何况,昨天11岁的小男孩还赖在小哥哥的背上去看山花,今天就要为小哥哥洗血衣......
 
     所以苍狼在哭、所以女兵在哭,老山兵的哭声仿佛当年撕杀的呐喊,只是因为分散在祖国各地,他们的哭声只有在他们各自的灵魂里孤独地回荡。
     他们的人生注定是要哭泣的了。还有什么比泪水和思念更适合追祭死在自己眼前、怀中的兄弟姐妹的呢?
     所以,我无法安慰那个女兵,她已封闭了他的世界,让自己在疼痛的回忆里哭了又哭,周而复始。她有幸福完整的家庭,但她的心灵将永远的残缺,她就是那个美丽善良的好姑娘,她就是看见亲人的肢体离乱横飞的那双原本温柔多情而后来只有泪水的眼睛。
     所以,我无法安慰苍狼,他就是那个小哥哥,他冲上山头时可能还未满18岁。老山主峰烧焦的暄土埋没了他的双脚,也浸透着战友的鲜血。他提着一杆枪站在弥漫了硝烟的老山主峰,眼里全是迷惘。弟兄?我的弟兄呢!弟兄前赴后继从山下铺到山头。连长在弟兄们的最前列。我猜想苍狼那一刻一定没有哭,因为哭声也会迷惘。我知道苍狼后来老是哭,因为从那巨大的冲击中慢慢地放松了神经。
     因为他是苍狼!我童年时在西北荒凉的草原深夜曾经听到狼的嚎叫,我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寂寞透凉的声音。父亲说:孤狼长嚎,群狼将至。那是旷野里的孤狼对群狼遥远的呼唤。
     因为他是苍狼,他怎么能不哭?他亲身见证了老山是怎样回到祖国怀抱的。他要哭,他用哭声呼唤他逝去的、分别的战友。没有人能够安慰,我真想陪着他哭,但,我不是老山兵,无法相陪。哭也是一种资格。我只好让目光和思绪穿越这夜空去黯然地注视他因恸哭起起伏伏的肩头,听那个已经长大了的成熟男人的哭声。
     然而,苍狼们太多。苍狼们太远。苍狼们分散的哭声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无论辉煌还是惨烈都已是往事,好汉并不想提当年勇,只是,当年他们活着离开时太年青,他们还没有学会浮华和虚伪,他们太注重兄弟的情重义深,青春、鲜血和死亡铸就了他们心灵的纯粹,这些古今中外所谓哲学上最重大的命题在他们18岁那一年就全部用灵魂和身躯滚了一遍又一遍。他们这些从血与火中冲出来的英雄是如此纯粹、如此郑重地把灵魂交付于老山去陪伴弟兄。所以,他们不得不成为一个残缺的人。
     孤独而残缺了25年的的兵。被人遗忘的老兵。
 
    《圣经》上说:“喜乐的心,乃是良药。忧伤的灵,使骨枯干。”
    《圣经》还说:“人有疾病。心能忍耐。心灵忧伤,谁能承当呢?”

     25年孤独而残缺的被遗忘的老兵啊!

     幸好有网络,网络像无形的线把他们连结起来,要哭大伙儿一起哭感觉会好一些。然后,他们一起回忆,让回忆去看望留在老山的战友和自己的灵魂。
     让回忆去探望麻栗坡吧,弟兄在那里、灵魂在那里,那里是灵魂血泪的故乡啊!

     狼群,旷野里浩荡的狼群,失散的狼群,久别的狼群,重逢的狼群,不知该哭还是该欢喜的狼群!

     每个人都是游子,每个人都在现实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只有在网络里他们才能握手、拥抱、递烟、争吵,所以虚拟的网络才是他们真实的家园。
 
     这是网络世界的神话。

     我总是一个多余的痴情人,静静地守在一旁看他们哭哭笑笑、看他们悲欢离合、看他们谈天说地、我甚至喜欢看他们耍酒疯、看他们为了争一个茶缸闹的不可开交、看他们一脚踹开网站的门以惊魂动魄的声音大吼着叫那个他以为牺牲了20年却还活着的弟兄滚出来。我当时流着泪在笑,我想那双拿惯枪的大手一定没法叉腰,一定是可笑地笨拙地握着小小的鼠标不断颤抖,嘴里还在嘟囔:破鼠标,没有枪好用!而那个被他用脏话臭扁的弟兄在网络的另一端是怎样地浑身乱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支烟,又总也、总也点不着,眼泪却顺着40岁的脸庞滚下来,天天敲键盘的手指久久地敲不出一个字。
     网站的大门快掉下来了,我看见网站站长流着泪在笑。我们都被那不绝于耳的骂声吓坏了,但是我们都流着泪在笑啊!

     我心目中的兄弟姐妹啊,这帮老兵!
     你们都曾亲历了战争,你们都是老山的眼睛、老山的心跳、老山的故事、是老山不死的灵魂!
   
   

1楼
你好!拜读了你的文章,请问你当时是什么身份?是记者?还是……谢谢!
2楼
  感动!!!!!
有机会 一定去感受那些感动!!
3楼
你当时应该是个集记者吧
4楼
她的眼睛告诉了我们想知道的麻栗坡,感激!
5楼
不错,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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