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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小廖你是四川人吧?”我看着黑黑瘦瘦的小廖说。
      “是啊,说对了,我是四川的。不过我们姓廖的可不仅仅只有四川人,好像根在外省的也有。”小廖笑着回答我。
      三年前,小廖差两分没能考上大学。遗憾之余,他没有接着复习,而是参了军。参了军的小廖还是遗憾——他对我说:“唉,没赶上呀。我来的时候咱部队已经不打了,撤下来了,伤员的伤都好了,自打我来,就再没任务了,唉,没赶上。”
      小廖是个实在人。一年前在参加战友的婚礼时,从来都滴酒不沾的他不堪战友们的取笑,就那么一罐一罐地跟他们喝,最后,他们全倒了,只有小廖还站着。他喝通了,5分钟一次厕所、全身都是汗,整整喝了一箱子啤酒,24罐,神采奕奕。
      小廖很黑,很瘦,很矮,脑门尖尖的,像是个三角形,小廖其貌不扬。
      小廖也不聪明,甚至笨手笨脚的。他会开车,但是,拉着政委竟然翻过三次车……他说:一次是刚出昆明,有个小小的平原,路很平呢,下着小雨,也不知怎么的就翻了,横着就翻了……扣过去了……还好,政委和我都没事,政委爬出来骂了我一顿。第二次是走山路撞了石头,晃了晃……翻了,政委的脑袋碰了个包……我没事,又骂了我一顿。第三次险呀,真是危险,翻到沟里去了……20多米深呢,下边就是河,……可咱政委命大,你瞧瞧,前后一两公里都是光秃秃的,就车翻下去的那里有棵树……真是救命,救命呀……把车挡住了……咱政委爬出来一看,就对我说:小廖,你看看,你看看,就差两米,要没这棵树咱们都他妈完蛋了。……那天也是个雨天,山里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跟政委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车,全身都湿透了,等车的时候就跟我说——小廖,你这车不行呀,以后也不要练了,等我再出门就坐杨子的车吧,你也不要动车了……不要偷着开。
      但是,小廖是个实在人,老实,听话。这样的人总有人喜欢的。政委就喜欢。政委离不开小廖。
     
      “盈盈这丫头不听话,跟他爸爸闹别扭,俩人不对服。政委事情多,忙不过来,管不了她。嫂子身体不好,也拿她没办法。这丫头可叼呢,你要教她功课可得耐心才行……”
      “哦……是吗?盈盈?……是不是娃娃脸、娃娃头那个小姑娘?……有点黑?”
      “你见过?……就是就是。可不听话啦。说轻了没用,说重了吧……上回政委训她,她倒好,来了句‘你不要我我就走’……气得政委给了她几下子……你千万别说重了。”
      “见过。就是我跟杨子刚来那天,她正好站在阳台上。我听政委说,盈盈学习成绩不太好,不太用功,贪玩……?”
      “哈哈……是是。我是管不了她,谁也管不了她,谁的话都不听……。就看你这位未来的教师了。”
      “别那么说,我也是个高中生呢。不过我算个生人,也许能起点作用。对了,政委说盈盈今年14岁,应该是初中二年级吧?”
      “是,是。”
      “嗯……,小廖,咱都是当学生当过来的,初中二年级的女孩子什么样,哈哈,估计都差不多。等下午我给她讲个故事,专治这不爱在家呆的,一讲就灵,百讲不爽……治过好多人呢。”
      “是么,那好呀,到时我也听听……”
     
      我们进门的时候盈盈正在客厅坐着看书,一见我们进去就跑楼上去了,没跟我打招呼……
      阿姨在后面厨房忙着,蒸包子呢……
      小廖跟我说——“近一个月来,这是嫂子头一次下厨房……”
      “阿姨怎么了?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她气色很不好。”
      “看了好多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就是不舒服,吃不下东西,消化不好,头疼,耳鸣,心慌,身体差得很,连班都没法上。”
      “总有原因吧……??一开始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嘿……那就得说十年前了。听政委说,那时候嫂子的身体可好呢,个子高,红白脸蛋的,人漂亮,干起活来也快……又快又好……嫂子是个利索人。可自打一开战就不行了……天天提心吊胆闹的。你想,咱政委三次上战场,一去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能不惦记吗?!吓都吓个半死……身体很快就垮了。到后来政委从山上下来,生活环境好了,可嫂子的身体完了,不但还不了原,而且越来越差。”
      厨房在小楼后面的院子里,门开着,液化气炉上的不锈钢锅正冒热气。见到我们进去,阿姨搓着沾满面粉的双手笑着说:“来了……你坐,这就好……小廖你把排骨剁剁”。
      “阿姨好。这么麻烦家里,真是不好意思。”
      “看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还不跟家里一样嘛。对了,还难受吗?”
      “感觉不错,应该是止住了。梁医生给我喝了点什么东西。”
      “哦,梁医生治的啊……那就没事了,这个梁医生治拉肚子灵着呢。你要早去的话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不过他可够怪的,大白天的也不开个灯,黑古隆冬挺吓人。”
      阿姨抿着嘴笑起来——“他呀,倔得像头驴,当初为了能上前线……差点跟他们主任打起来。等上去受了伤,好么,捂得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怕生痱子。”
      
      ……走出厨房,我打算给小廖打个下手……他正在水龙头下洗一把刀……剁排骨的刀。
      “我来吧,小廖……”我抢着把手伸过去……
      “不用不用……你歇着……我已经叫盈盈给你倒水去了”
      “这是剁排骨的?”我盯着那把奇奇怪怪的刀……
      “是啊……不是不是……这是当初打仗的时候用的……现在拿来剁排骨。”
      “啊?!打仗还要刀?这都什么年代了?”
      “哎呀……你不知道呀”小廖抬起头看着我——“那山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竹子,拇指粗细,密得走不了,只能用刀砍……”
      “什么山?老山?”
      “是呀……还能有什么山。”
      “那……看得见敌人吗??仗怎么打??”
      “哈哈……”听到我的话,连屋里的阿姨都笑起来……,小廖跟着说——
      “怎么打?我告诉你吧——我们潜伏,敌人也潜伏,两方慢慢靠近,就是看不见……都是竹子,什么也看不见,晚上的时候能听见前面不远处有动静,可不敢开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呀!再说,没命令就不能开枪,暴露了怎么办?!等最后开始冲击了——一站起来才发现……敌人就在面前!!!”
      “瞧你夸张的,横不能脸对脸吧?!”
      “怎么不能?!就是脸对脸!——相距两三米呀!!!”
     
      ……我低下头看着那把刀……刀头很齐,尺把长的刀身,刀背厚度将近一厘米,从刀头正面看去……是一个极细长的三角形,从侧面看则是长条矩形。刀把是木质,圆柱形,长长的,能容得下两只手去握,分量、手感正合适,像极了北京瓜摊上的大号西瓜刀。——只不过,那是铁片子,这是钢。
     
      “光听见枪响,看不见人……这仗怎么打呀?这叫打得哪门子仗!”
      “哈哈……告诉你吧”小廖从我手里拿过刀,向案板上的排骨走去……“这叫做热带地区的山岳丛林攻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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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饭是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吃的。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阿姨笑着说慢点慢点、别噎着。我告诉她,到云南以后没吃过包子,真是怪想的,去年军训期间,也是在吃包子时曾创造过个人记录——九个半。
        听着我的话,阿姨和盈盈笑得合不拢嘴。政委则边笑边问:“高中也军训?是不是踢正步踢的?”
        我说是啊,那时都训成一片了,不光大学生。我们高中生课程紧张,只训一星期,不过更难受呀,踢正步踢的上不去床,天天累得贼死。每顿饭都撑得肚歪,可还是不行,支持不到下一顿饭就叫唤。没辙,就让女同学们给带饭,偷偷用饭盒带点干粮出来——我们男孩子没法带,要是被检查出来,得罚站。一到中间休息的时候你看吧,女孩子们在操场四周叽叽喳喳……还喊呢“饿坏了吧,我这有吃的”。哈哈,特像老大妈慰问子弟兵……
        笑声更大了。政委皱了皱眉头问“哎呀,像个什么样子嘛。你们军训在哪个部队?”
        “我也搞不清楚。不过从地形上看应该是38军——在南口附近。您还别说,这累一累的效果真是好,那饭吃的真叫痛快。就拿包子来说——我吃九个半只能算正常,我们宿舍最高纪录是12个!好笑的是,这吃12个的……在家里吃饭连半个馒头都吃不了,哈哈。还有呢,有个同学吃了五个半,一个劲吵吵——我怎么吃这么少?完了完了,身体有问题啦。……部队的干部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人家跟我们这些学生不较真的。你想,对那些叽喳个没完、怎么着都有理的女孩子们……你能怎么样?烦都烦怕了。另外,我们老师也在旁边呢……手里是药品、吃的喝的,真叫个关心,比妈都亲,哈哈……”说完,我笑着瞟了盈盈一眼。
        政委大笑:“也是,赶紧把你们这些少爷少奶奶们打发走算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哈哈。”
        “是是,人家部队也是这么想的。夜间紧急集合一次都没吹,还组织球赛、看电影什么的,人家把我们当作来部队体验生活了,哈哈。实际上也是。”
        盈盈笑着说——“要是真参了军,光训练就能让你们脱三层皮。”
        我说是啊,八几年的时候我有一回看过高级步校的训练,受训的还不是战士,都是基层军官。那是在河北,大院子里是水泥场地,夏天,气温三十七八度,我还小呢,刚上初中。那天正好从旁边经过,远远的看到一片绿色方队“跨、跨”地踢着正步过来。等近了一看,我的天,……都穿着棉裤、军大衣,头上戴钢盔,脚上是翻毛大头皮鞋,通身全副武装,握着枪,枪刺都挺着,直晃眼……那可是夏天呀,烈日当头……。正好走到我旁边停下,一排一排的。然后是原地正步……两个兵抻着一根细细的绳子,定好高度……然后一声口令……那一排腿都笔直地踢起来……既不能影响线的平直也不能跟线有距离……再一声口令——“保持住!”……就见带队的军官围着那排人转悠,手里提着根大棍子……,口里还说呢“坚持住,不许哆嗦!”……看样子,谁要是不合乎标准……上去就一棍子。那么大的场地,那么多人,除了口令,一点声音都没有,整整十分钟……,然后是“好,放下,向左转,稍息”……“第二排,预备……”。等他们休息时,身上的棉大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武装带上全都是汗碱,脱掉大头鞋……里面的汗水哗哗地流。我越看越气,真想把那个带队的军官揍一顿……。
        “是不是觉得有点残酷?”政委喝了口汤,问……
        “我觉得这不是训练,这是虐待我们的战士……”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训练?像你们军训那样?”
        “我……。反正我就觉得不好。你看人家美国,人家的军队多精神,也没见怎么的,不是也能打胜仗么。”
        “你呀,我看你们年轻人电影看多了,电影上的东西能信么?美军的训练你真的知道么?我们都看过美军的训练大纲,嘿嘿,还有那个‘兽营’,跟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人家那么宣传是蒙你的,回头给你找来,等你看过以后就不会那么说了。告诉你吧,你看到的那个拔军姿、踢正步,只是训练科目中很小的一部分。把一个青年训练成一名合格的战士不是容易的事,而把一群年轻人训练成一个战斗集体则更困难,这是个系统工程。锻炼体能是最基础的,如果从整体上看,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你连正步都坚持不下来,还能干什么?——我们要练的,主要是你的忍耐力,坚持力,训练你的团队意识,集体精神,把这些融入到训练中,督促你一次次超越自己的忍耐极限,练的是你的精神意志。我们跟美军在训练上有区别,但大体上的东西都差不多。你看那个西点军校,学生们走路要直角,见领导不但敬礼还要喊长官好,这不是什么好传统呀什么的,这是故意那么安排的,它是在这些细微之处培养它的军人服从命令。我们不用这些,我们不把自己的战士训成木头,今天的战士就是明天的军官,我们的战士要有创造力,要保持住自己独立思考问题的能力,要做将军。如果一个个都像傻呵呵的日本鬼子那样,我们的部队就完了。军人就是打仗的,第一是不怕死,你怕死你来参军做什么?第二是光一个人不怕死不行,要大家都不怕死才行。第三是光不怕死不行,全都傻呵呵的送死不行,要讲战术,要学会想问题,提高解决问题的能力。第四是团队精神,这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我们打仗不是为了哪个人,不是为了军官,谁给你当官的卖命?!我们打仗是为了国家,为了咱全国的老百姓。战场上没有军官和士兵之分,都是在执行任务,大家是平等的,为了同一个目的上战场。当然,命令你要执行,不听号令各自为战,自己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还了得?那不成了放羊?那样的话,只能被敌人一个个敲死。要讲组织纪律,要时刻注意服从大局。训练场上有稍息,战场上有吗?训练场上给你一巴掌那是让你长记性,否则到战场上你连命都没了,我们都是当兵当过来的,也上过战场,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打仗就是打一个坚持,看谁能坚持得住。因为谁都知道一个虚弱的人好对付,人家专打你的软肋,挑你薄弱的地方下手, 你说你累了,休息一下吧,人家那炮弹就来了……。反过来也一样,对方坚持不住了,我们就赢了。你不要给我讲什么美国兵潇洒,战场上的人都一样。也不要光看漂亮的一面,什么人家的军服好呀,兵器好呀,他这好那好怎么连个小越南都拿不下?他那个中央情报局的头头看了我们打老山的资料,惊得目瞪口呆,他自己不好意思说什么,请别的国家过来了解情况。你别看他报纸上的东西,别听那些骂街的,骂咱们这不行那不行,那都是不懂打仗的人写的,他那些真正的军官们从来不说。为什么?因为打起仗来只看结果,你说我这不行那不行你来打打看呀,你火力好我就跟你拚战术,你白天好我就跟你打夜战,你赢个一场两场的那没什么,你有把握把我打垮吗?你说他那个军服漂亮,人长得漂亮,那算个鸡巴什么,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打趴下。告诉你,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持战斗能力,你想吧,假如马上就收拾东西上战场,是你们学生们管用还是战士管用?是不出操的机关兵管用还是你看到的那些战士管用?一旦战争来临,我们的部队应该马上就能投入战场,马上就能用,这就要靠平时的训练,不严肃不行,不严格不行。”
       
      …………
      …………
       
        吃过饭,小廖回来了。政委把我拉到书架旁——“你喜欢看什么就拿什么,中午好好休息休息,床给你收拾好了……,小廖,走,咱们上楼做体操……”
       
        书架里的书很杂,我挑了四大本《资料卡片》,正看得迷迷糊糊,听见小廖下楼声。我下床,问他:“政委怎么还做体操?做什么体操?”
        小廖哈哈一笑:“不是不是,是帮政委按摩按摩。他的腰不行。”
        “腰不行?我看他五大三粗腰杆笔直呀。”
        “哈哈,看上去挺好,可实际不行。他在山上钻过半年洞子,下山的时候驼背了,后来把那个床垫子去掉睡了半年的光板床才睡过来,不过还是不行,腰疼。我就常给他揉一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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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这座红砖的二层小楼是旧房子,坐西朝东,门外就是那条小小的南北向水泥甬道,对着门两侧……路边有两棵核桃树。走进房门是客厅,墙上有幅挂画,摆着一大两小的沙发、茶几、电视柜等。再进去是个的回廊,一头连着楼梯,一头是卫生间。回廊的东西各有一扇门,东面是一间卧室,西面那扇门通着后面小院。我的房间便在一层的这间卧室里。房间内满满当当,除了一张床和一套组合家具,剩下的空间几乎都被杂物塞满了,梳妆台上有一套酒具,锡制的,很精美。我想起来……锡都个旧就在开远南边,很近。床头竖立着两只长长的袋子,我打开,一只放着两把长刀……类似日本刀,另一只中有三支枪……一只气枪、一支双管猎枪、一支小口径。
          后面小院的西北角是厨房,很暗,与大多数的厨房类似,只是大了些,约有15平米。那把砍过竹子、上过战场的排骨刀与另两把菜刀并排放在架子上。门口右面的墙上挂着一块腊肉,极像黑褐色的朽木。院子里铺着水泥方砖,有个小小的葡萄架。在厨房与西围墙的夹道里是个砖砌的长方形花坛,不过没有花,只有灌木和不知名的藤蔓,一直连上了覆盖西墙的爬山虎。我走过去的时候惊动了一只松鼠,急匆匆地跳墙跑了……。花坛的灌木丛中隐约露出一截炮管……伸手把它拽出来……是一个坦克模型,鞋盒子大小,通体绿色,机枪、履带、大灯、各种舱门……甚至头灯的护栏都好好的,一应俱全。炮塔是锡制的,上面印着几个白色宋体字……“苏修T-62中型坦克”……,想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沿着楼梯盘旋而上,二层的结构与一楼完全一致,只是把客厅、卧室、卫生间换成了卧室、卧室、储藏间。在一楼通向院子的门的位置……在二楼换成了一扇窗户,推开窗户,可以看到西墙外是一个废弃的游泳池……四周铺满了晾晒的农作物……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抽着烟……一条黄褐色大狼狗听到了开窗的声音……猛的扭过头……看着我……。这么远都能听见……你要是越南鬼子……那这仗就没法打了……我与狼狗对视着想……对了……用什么枪?。
          政委上班了,阿姨上街买菜了,主卧室没人……,站在门口可以看到东面的阳台。第一次来时盈盈就站在那个阳台上。
          盈盈的房间在我楼上,她正在写作业。中午吃饭的时候当着我的面被老爸尖刻的修理了一顿……显得很不高兴。要不是刚来,我就劝几句了……教育孩子可不能光靠讽刺挖苦……,政委的教育方法不对头。
          “盈盈,写作业呢……”我没话找话。
          “嗯。”
          “也不要太紧张了,暑假嘛要有个暑假的样子,该玩还是要玩一玩的。”
          “说得好听,我爸那个样子你又不是没看见,哼……我这一暑假还没出去过呢!”盈盈的嘴明显撅起来。
          “哈哈……谁让你老是完不成作业?你要早早做完的话,他不就没词了?”
          “唉呀,你不知道,就算我做完也不行,……哼,反正也出不去,干脆不做了。……你看他那副德性。”
          “哪有女孩子这么说爸爸的?不许这么说。……他那也是为你好。”
          “反正……我没看出来……,哎对了……你喝水吗?……我给你倒杯水……你真是我们老乡?”
          “好啊,谢谢。……当然是,不信的话咱们比比家乡话如何?看谁说得更地道?”我笑着说。心想……趁着来客人……想方设法偷工减料……呵呵……这都是俺们玩剩下的……
          她下楼的时候我拿起了她的作业本……字很不错……可以说很好……出乎意料。
          “盈盈,你的字很好呀……练过吧。”
          “嗯,小时候天天练大字,我爸逼的……”盈盈笑着说,看得出她很得意。
          “哈哈,政委……你爸的字很不错。肯定是严格要求你。”
          “还说,就差天天用绳子把我捆在家里了。我跟你说吧,就跟蹲监狱似的,难受死了。”
          “家里就这么不好?”
          “嗯……也不是……反正就是那个……反正我一见他就烦……我就不愿见他。”
          “哈哈……,你们女孩子的确难受,笼中小鸟儿。换了我们男孩子,嘿嘿,猪八戒摔耙子……老子不伺候(猴)了……我他娘的离家出走,我看你再骂!”我喝了口水。
          “啊?那回来还不挨打呀??”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你出去一天,回来准挨打。要是出去一星期,那回来以后就吃香喝辣……哈哈。我有个同学,出去一星期……在我那里窝着……我自己有间房……是我们班的据点……,他也天天去上课,但就是不回家,他老妈到学校去找……找也不回……不跟她妈说话……问同学……谁也不说他住哪儿……给他钱也不要……,等过一星期回去的时候,她妈偷偷跟她妹妹说‘看你哥都瘦了,多可怜’……得……自打那回以后就再也没受过气……地位陡然提升,哈哈。”
          “哈哈……你们是男孩子呀,我们可不行。你呢?你跑过么?”盈盈也笑了。
          “我?……大多数男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过这种经历……不过我没有……也不能说没有……也出去过,只是……是在没有压力下出去的……一天半……跟一个同学一起跑到郊区了……骗家里出去玩……实际是想体验体验……,也是个夏天……我俩不带钱……就那么走……说家里待烦了……看看能走多远……看看自己的生存能力怎样……哈哈。”
          “啊?你们可真行……你爸妈不着急呀?”
          “我们想啦……当然不能为了这个就故意跟家里吵一架,我们对家里说是出去玩……跟谁呀?就跟对方……哈哈……互相作证。就出去了……”
          “真没看出来……你还这样……那是什么时候?”盈盈笑着看了我一眼。
          “跟你一样,上初二的时候,14岁,初二暑假……。”
          “真出去了?后来呢?”
          “当然是真的啦,男子汉不说瞎话嘛……哈哈。后来?后来我们回家以后……一直到现在……再也没犯过离家出走的毛病,连这个想法都没有过。”
          “啊?你怎么说话呢?怎么怎么说都是你的?”盈盈笑着问。
          “哈哈……想听吗?”
          “想呀……”
          “好……那你再给我倒杯水……”
          “行……你等着……”盈盈抄起水杯……飞奔下楼。
          望着她的背影,我心想……小姑娘呀小姑娘……我看你往哪里跑……哈哈。
          对了……忘了问了——“盈盈……你家那把气枪……有子弹吗?回头我玩玩……”我站起身冲楼下大声问……
          “有啊……多着呢……”盈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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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两人上午十点离家,什么都没带,就想看看会不会饿死。……”
            天色稍微有些阴,凉爽的空气从窗外透进来,茶水的热气在微风中摇曳着……,我看了看盈盈,她正聚精会神地听我摆活,眼睛像两颗黑豆。
            盈盈长着一副圆圆的面孔,留着日本女孩子那种娃娃头,齐得像被刀切过的刘海遮住了眉毛,小鼻子也是圆圆的,微微上翘。她肤色有些深,但身材很好,估计这是受益于一米六八的阿姨和一米八五的政委。她坐在书桌前,右手握着一支笔伸在作业本上,侧着身子倚住椅背,左臂耷拉着,百无聊赖的晃来晃去,眼睛看着我……。我则懒洋洋的半躺在藤椅里,支着二郎腿,左手托着茶杯,右手伸出……不断比划着加强语气……
            “都说家里好,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这不用说,我们只不过是想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谁都知道活人不会让尿憋死,我们就是不信会饿死……”
            “你们这种人去要饭吗?我才不信。”
            “哎……你听我说嘛……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会要饭呢?……那天是个大晴天,三十好几度,我俩都是短裤背心,眼瞅着就给晒变了色。中午的时候到了郊区,饿得肚子乱叫,看着一个个小饭馆却不好意思进去……毕竟还是小孩子……脸皮薄。我们没停,一口气走到下午五点多,已经看不到楼房了……周围都是庄稼地。我俩就跟比赛似的……心里想着‘看谁能抗住’……这一路上也没什么话,闷着头跟自己较劲。你想啊,七个多小时没吃东西不算,那么热的天……也没喝水,哈哈,走到五点多终于见到了不花钱的水……机井。农村用来浇地的机井你应该见过吧,用水泥围成一个水槽,里面有个粗粗的管子往外涌水,水槽里的水再流向田里的垅沟。我俩跑上前去……哎呀……真是痛快,这种深井里的水很凉,甜里带些苦味。喝了一肚子凉水在旁边的地头上坐下休息,结果就再也不愿动了,凡是有肌肉的地方全都酸涨,骨头缝里痒得难受,脚心都张了。于是就后悔……真他妈的……你说咱俩这不是倒霉催的嘛……有劲没处使咱去学校跑圈行不行……咱爬楼梯行不行……咱他妈的拱猪、升级、看录像咱干什么不行??你说咱俩这不是有病么!!”——我喝了口水。
            “哈哈……还逞能呢……一对憨包……”盈盈笑着说,黑豆一样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是啊,这才想起来后悔不晚了么?反正走是走不动了,怎么也得耗过今儿晚上吧,你说这庄稼地里怎么办?……唉。我俩侧楞着躺在田埂上……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挖苦、自我解嘲……。等喝过三次水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满鼻子都是烧棒子秸味,蚊子们开始围着脑袋打转……,坐起来轰轰蚊子,互相一看……都脏的根泥猴似的,再加上又饿又累又乏,甭提多狼狈了。”
            “你们坐了一晚上???”
            “哈哈,我们倒是想,可不行呀,想咱这样的老实孩子招人疼。”
            “呸……谁信”盈盈一直笑着。
            “唉,不过挺遗憾的,大姑娘小媳妇不待见……是个老农,种瓜的。我们旁边是几亩瓜地,地头上有个瓜棚,瓜棚里有个老农……,注意——不是老和尚……啊。”
            “哈哈……”
            “那老农盯了我们半个下午……,我们还琢磨呢——是不是把咱哥俩当偷瓜的了?真是瞎了他的老眼!!那种事……咱再没起子也不能呀!想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长征的时候拿树叶子卷吧卷吧当烟吸……不也过来了么,咱可是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总得有点精神境界吧,瓜是想吃……快他妈想死了,不过咱不能偷,不但白天不能偷……就是晚上、地形有利的时候也不能,咱丢不起那人。”
            “哈哈哈哈……活该……饿死你们。”盈盈咯咯笑着挤兑了我一句。
            “盈盈,不是我说,孔老二讲得真是好……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数也数不清的历史表明,每当我们遍体鳞伤浑身创痛之时,总会看到一只或千万只玉手温柔的给我们撒盐……。”
            “你胡说……才不是……”
            “你看……你别急嘛,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们盈盈小姐是例外……她绝不会给我们撒盐……而是把我们扔到钉床上养伤再盖上三层的花岗岩被子以防感冒哈哈哈哈……”我笑着喝了口水。
            “哈哈……你讨厌死了……”盈盈笑得前仰后合,右手捂到脸上。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继续……。那老农过来问我们是怎么回事,我们实话实说。他听完就笑,说你们这不是受罪么,哪是搞什么调查?来先吃两个瓜,完了跟我回家吃饭。”
            “两个瓜都是七八斤的,我俩一人一个……几分钟就干进去了,然后跟着老农回家。从瓜棚到村里的路上我解了四次小便,我那个哥们五次,这就跟喝啤酒似的……讲究的是只喝不撒,这次吃西瓜我胜出……”
            “一进村子,那老农逢人便讲‘我捡了两个小孩’……惹得一群孩子跟我们屁股后面看,哎呀,可把我们臊坏了……。还没进他家呢……消息早到了,他媳妇与一大帮街坊邻居列队观看,就跟看耍猴的似的。进了他家……是洗脸也看洗脚也看,连坐着都看,他媳妇给我们做面条吃也看,真他妈别扭。不过那面条真是挺好吃的,真正的手擀面,比饭店里的强多了。”
            “活该,没撑死你们吧……”
            “嘿嘿……谢您关怀,还好,就是裤衩的皮筋快不够使了。”
            “完了呢?”
            “完了?……完不了。吃完饭正赶上村里演电影呢……你猜猜演什么?”
            “还有心思看电影??”
            “盈盈,说实话咱俩真有缘……哈哈。那晚上演的正好是‘高山下的花环’。”
            “啊!……真的?那就是在我爸他们营房拍的……”
            “就是呀。要不怎么说咱们有缘呢。你说我要撑死了……谁给你讲故事呀,以后别那么狠心好不好?”
            “去你的……看完觉得怎么样?我爸跟梁三喜特熟……”
            “是吗……**回来了……我得帮她择择菜。你赶紧写几片儿作业……咱回头再接着讲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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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政委39岁,身高1.85米,平头,长方脸,身体健壮,浓密的两条眉毛之间有道深深的皱纹。他半仰在椅子里,正在电话上骂人……“他妈的,耳朵是管干什么的?!你去给我揍那个兵一巴掌!”。
                头一次见到政委发火,我用询问的眼光看向盈盈,她边侧过头向她爸撇着嘴……边小声对我说:瞧他那副德性,土匪作风……。
                旁边小廖笑着对我说:咱政委说话带点口音,接线的战士是新兵,听不大明白,其实没关系,听不明白你就问嘛……多问一遍怕什么?……不行……不敢问。上次就是这个兵……政委找人呢……他没听清楚……给叫错了,等那人一接电话……不是呀……把政委给气坏了……骂了一顿。这不……第二次了……又给喊错了……又给叫成上次那个连长了……哈哈……气的政委让那个连长揍他一巴掌……。
                吃饭的时候我对政委说:“没想到你这个书柜这么大,书很多呀。”
                “嗯,我也不是都看过,有些留着等退休再看吧。你这两天怎么样?肚子没问题了吧?老那么扎在屋子里看书眼睛累不累?你可以四处转转么。”
                “哈哈,好了好了,梁医生那个农药比较厉害。我倒是喜欢看看书,你那几本资料卡片挺好的,快看完了。对了政委,拿你的气枪在大院里放两下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玩吧。打的时候注意点就是了,嗯……不要打燕子。”
                “好的好的。那两把刀是找人做的么?”
                “是啊,有专门做刀的。钢质不错,是缅甸的,韧性好。”
                “哈哈……武侠小说里有缅刀,不知是不是这个。您跟梁三喜认识?我怎么没在你书架里发现写跟越南打仗的书呢?……一本都没有。”
                “梁三喜?……哦……是梁三喜的原型,也是山东人,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这个人非常好啊,死了……太可惜,他埋在麻栗坡。写我们打仗的书都是那些记者瞎编的,我不看,你也不要看,千万别信,那些东西们根本就没跟我们上去过,都是编出来的,他们那是为挣钱。”
                “写梁三喜的也是?不会吧……”
                “不不,不是说那本。我说的是后来,那些什么揭秘呀、探奇呀之类,全是瞎编。他们根本就不了解真实情况,写出来的东西能反映全貌吗?”
                “这种情况肯定有,不过,不能一概而论吧?”
                “哼哼……我看差不多全都这样。当年打仗的时候的确来了些人,说得好听,什么弘扬部队精神呀,什么奋战第一线呀,等一到前线,看条件艰苦,就全没影了……。”
                “您见过这些人?”
                “见过。当初打老山的时候来了一些。我们部队穷,老山一战那么难打,要认真准备,我们人手不够,你想呀,马上就要死人了……哪里还去找人陪着他们?我们打老山的同时别人也在打,两山嘛,人家有钱,人家那个仗也用不着准备什么,跟玩似的,有的是人手来搞接待,住营房,吃小灶,有专人陪着……。我们呢?我们从上到下全体准备着上战场拼命,都准备着死呢,哪有人接待他们?!又穷,没钱,部队在集结地进行战前训练,我们自己的战士们都那么苦,上哪里给他们找小灶?也没营房,没蚊帐,只有帐篷和压缩干粮、方便面、凉开水。他们来之前我们就说了,说我们这里比不上人家,只是意义重大。当时表现得倒是不错,可等来了一看……谁也没留下……全到人家那里去了……。结果是……两山打完……全国都知道人家那里打得好,我们老山死了那么多,意义那么重大……反倒没人知道,你说让人寒不寒心?!等明白过来……又全都跑来了……一个个上窜下跳的……哼……他妈的你们早干什么去了?!后来也写,但我不看,不但我不看,我们部队谁也不看。”
                “那你们是从感情上对这些人不接受。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书描写的还算比较真实的。比如天热皮肤病……只好裸体呀什么的……”
                “他们对大的东西把握不住,谁也不愿对他们讲,都对他们不感兴趣。于是只好找些零零碎碎的来凑数,还不是骗钱!再说……我们怎会不穿衣服呢?那成什么样子了?”
                “啊?……不会吧……都知道的。那种皮肤病很厉害,好像就是不穿吧?”
                政委不再说话,抹抹嘴站起身上楼去了。
                盈盈用筷子敲着碗边,笑嘻嘻地大声对我说:“别听我爸的……他才骗你呢,他们好多人就是不穿衣服……哈哈……”
                “哈哈……那你爸呢?”我用余光看着上楼的政委,问盈盈。
                “我爸?……嘻嘻……人家我爸是共产党员、是领导、革命、军纪严格,人家还得为其他同志作榜样呢,热死也得穿衣服……嘻嘻……你猜他穿什么?”
                “那我可猜不着……”
                “嘻嘻……短裤呀……只不过……是纸糊的……哈哈哈哈……”
                “啊??……真的?”
                “当然啦”
                政委肯定听得很清楚,因为盈盈的声音很大。但他没有说话,脚步也没停,一磴一磴走上楼了……
                午后,核桃树的树荫照到客厅的墙上,大院里静悄悄的,我在沙发上看书。
                两点钟,政委下楼,换上半截袖的夏装,弯腰提上黑色的凉鞋……
                “政委,我认识几个27军的,27军也参加过后来的老山轮战,当然他们上去的时候已经不怎么打了,也没死几个人。不过听说班师的时候挺隆重的,当地还搞了凯旋门迎接。27军是王牌……您对他们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政委没看我。
                “嗯……就是对他们在轮战期间的表现……怎么看?”
                政委戴上军帽,前后抻了抻上衣,拉开纱门走出去的时候……对我说了半句话——只有半句——“当然,人家是王牌军,军风军纪值得我们学习。”
                我愣了一下,琢磨着这半句话。站起身,心里默默数着数,估计着差不多了……也走出门……
                南北向的水泥甬路上没有声音,大院里很凉爽,远远地看到政委向北头那个小小的月亮门走去……,他身材高大,腰杆笔直,两手臂逛荡着……卫兵手上戴着白手套……向他敬礼,他没有还礼,头也没动,直直的走进去……拐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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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上就到八一建军节了,我背着气枪在大院子里转悠,感觉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些。
                  从北门往里(南)看去,是一个大操场,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听杨子说……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草很高,以至于出现“男兵女兵钻进去溜弯”的场面。当然,这种场面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终于被师长发现了,师长大骂“妈了个……的,给我平了!”于是便平了……草地变成了草茬。
                  操场的西面是大礼堂,很快……建军节的文艺会演就将在这里举行。这两天整个大院打扫得格外干净整洁……其实军营里一直都是很干净的。东边的灯光球场也扫了,晚上看政委他们打球时似乎觉得更亮堂了。
                  我背着枪,百无聊赖地溜达着,试图找到个什么目标。
                  政委上班了,盈盈与阿姨上街了,本来她们邀请我同去,可我觉得与两个女性逛街似乎有些别扭……婉拒了。一个人留在人家家里么?……尽管阿姨放心,可我不能那么做。我恋恋不舍地放下资料卡片,背上枪,与她们道别,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出了门。鬼知道我高兴什么,早就翻过地图……开远真的没什么好玩的,唉……消磨时间吧。我从南门走出大院,绕了一大圈,又从北门走回来……,一路上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对我这背着枪的人多看一眼,我不禁有些感慨……要是在北京,早就被警察叔叔叫去登记了。
                  操场东边的路上有几个通信兵正在训练,两三个人抱着线拐子发了疯似地跑来跑去,另两三个则手脚麻利的支起一根木头电线杆子,然后猴子一样爬上爬下、绕来绕去的,我看得眼睛发直……那电线杆子的根部可就竖在平地上呀……就不怕摔着??
                  正在这时,听到有人喊话——“喂……那小子,你那个枪我看看……”
                  我转过身,看见几个军官,正中间一个矮矮的,又黑又壮,正看着我呢……
                  我不由得一阵暗喜……为了使气枪“与众不同”……在征得政委同意的情况下,我给它装上了一个直直的弹夹……。这把气枪本来就很好看,枪托是折叠式的,再加上这么一个弹夹,显得很精巧。肯定是他们把这当成什么新式武器了……哈哈。
                  我走过去,把枪交给他……。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闹了半天是个破气枪呀!真有你的。你这个小伙子是谁家的?”黑大汉哈哈大笑着说……。他穿着整齐的军装,风纪扣系着,旁边几个军官众星捧月般的围着他。
                  “我觉得装个弹夹更好看,嘻嘻……。我在政委家住。”
                  “是政委呀,我告诉你……他还有把双管猎枪呢,等到山里去放一放吧。”
                  “是是,我见过。不过……我有些不大敢……那枪看上去很大……”
                  “哈哈,你这小子,连枪都不敢放怎么行。还上学呢吧?”
                  “是……”
                  “上过山么?没到老山玩玩?”
                  “哦……没有,我刚来没几天。”
                  “哈哈……你回家告诉政委,有人想他呢。”
                  “好的好的,我一定。”

                  吃过晚饭,我跟政委换上短裤背心向灯光球场走去,杨子已经在半路上等着了……
                  “晚上打打球已经是政委多年来的习惯了,有优势嘛,哈哈……”杨子笑眯眯地对我说。
                  坐在简单的阶梯状看台上,我跟杨子聊着天 。周围的二三十个战士们边看球边叫着好。球场上政委的身段已经无法与战士们相比,他是高大笨重白皙,战士们是黑瘦精干灵活。不过他的身高使他鹤立鸡群,颇为惹眼。
                  “杨子,你还别说,真是看不出政委的腰有旧伤。”
                  “岂止是腰,政委的腿上……里面现在还留有弹片,阴天下雨的就闹。”
                  “啊?为什么不做手术取出来?”
                  “本来要做的,但医生说很麻烦,周围的神经呀什么的……。再说也不怎么碍事,就算了。”
                  “哈哈……也是,政委那么高,受弹面积大,他要是不受点伤……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哈哈。政委好多次大难不死……其实……活下来的人们跟死去的都差不多,要是当初死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有半小时就不行了,政委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显然跟战士们没法比,他擦着汗……气喘吁吁的说……‘回去了回去了,打不动了’。
                  回家换完衣服天色尚未黑透,我们坐在小院里乘凉……
                  “政委,年岁不饶人……体力不行了吧……”
                  “跟他们是没法比了……不过我这人比较善走,当初厉害着呢。”
                  “咱的战士们都是黑黑瘦瘦的,老让人觉得营养不良,到底怎么样?”
                  “哈哈……。那黑是因为训练,我当年比他们还黑,晒的。瘦嘛……你想——个个肥头大耳的……这仗还怎么打?跑都跑不动么,绝对不能胖起来……你胖也要把你练下去。”
                  “哈哈……是是,有时看到外国的兵一个个挺着大肚子像猪一样,就觉得好笑。”
                  “那种兵你没法指望……都是摆设,一打起来保准连逃跑都逃不了……”政委大笑着说。
                  “政委,现在打仗还用线拐子么?怎么我见通信兵还是跑来跑去的?”
                  “那得看什么情况。就跟打球一样,主力不行了替补要上去。人家要把你干扰掉了,你就不联系了?”
                  “嗯。……对了,杨子说你腿上有弹片?”
                  “有啊……胸口里边也有,炮弹皮崩上的。”
                  “啊?是嘛……不碍事?”
                  “好了,不碍事。就是阴天下雨时疼一疼。”
                  “怎么崩的?”
                  “哈哈……还能怎么?就是炮弹在旁边爆炸嘛……”
                  “当时……吓得慌吗?”
                  “没感觉……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战场上你不能去躲,你说你躲到什么地方呢?上去就打,赶紧把敌人消灭掉才安全。”
                  “你赶上的……最危险的事是什么?”
                  “那可多了……好多次差点玩完……。”
                  “说说?”
                  “79年有一回,我们刚过去,还没打呢,我跟一个战友在树上绑了个吊床,俩人躺着吹牛……吹着吹着就听炮弹过来了……。我们还说呢……瞧咱这炮过来了吧……干他小鬼子……。结果越听越不对……怎么奔咱们来了?妈的,感情是小鬼子的……。说着说着就听炮弹奔我们下来了,我俩一个跟头翻到外面,‘咣’就炸了,再一看,嘿嘿……吊床散了,树也断了,妈的差一点仗还没打就完蛋。”
                  “还有一次,小鬼子的特工捣乱,杀我们的边民。那地方有个桥,对面是片树林子,躲在林子里向我们开枪,有个老乡被打死了,躺在桥上……也没人敢上去收尸,找我们部队。等我们去了,也不知道跑没跑,往那树林里扫了几梭子就上去了。刚上去就听对面枪响……,我们冲过去搜了一遍……跑了。等回来的时候不对了,战士们围着我说连长你受伤了,我说没觉得呀……,就说头上头上……结果一抹全是血……,你猜怎么着……一颗子弹把耳朵擦伤了……”
                  “够险的……耳朵怎么样?”
                  “缺了一小块……后来从别的地方取了块肉……补上了,哈哈。”
                  “弹片呢?弹片是什么时候?对了政委,今天有个黑壮的军官看那把气枪,还知道你有猎枪呢。”
                  “黑壮?……是不是个子不高?”
                  “是。”
                  “那是我们老团长。他来了?我得去看看他……”
                  正说着,屋里的电话铃响了……,政委进去……一会就喊我……
                  “找我的??”
                  “哈哈……杨子,找你的。问你去不去个旧?”
                  “现在??现在可是天都黑了……”
                  “就是现在……明天回来。”
                  “我去我去……”
                  政委拿起话筒……“杨子你过来吧,你小子路上给我小心啊。”
                [ 这个贴子最后由微笑的翅膀在2006-7-5 17:01:17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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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南疆的夜晚漆黑如墨。
                    吉普车在山路上跑着,两旁的树木和山边的丛林显得阴森恐怖,山间飘着阵阵潮气,小小的吉普车在雾中穿行……。夜风激荡,车子颠簸,很多部位不停地发出声响,像是一架风箱。
                    仪表盘微弱的莹光下,杨子模糊的圆脸上还是那么兴奋,他不停地打着方向盘,嘴里则大声向我喊……
                    “看见路边的输油管了么?”
                    “能看见……胳膊粗细的那个……像一条线……”
                    “知道通向哪里么?……告诉你……一直到老山了……”他自问自答“这可是咱部队的生死线,不过当初刚铺上的时候……老百姓常常在上面凿窟隆,偷油啊,后来部队受不了了,就跟地方上商量,作了规定……凡是再凿窟隆的,一律枪毙。哈哈,好了……就不敢再动了。”
                    “是啊,老百姓只是想着过日子,不明白它的战略意义。”
                    “你说这些人怎么就不想想呢?!就非得偷油么?!这可事关战场上的生死成败……”
                    “嘿嘿,我说呀,这叫人穷志短。等有一天咱们富了,也就没有这样的事了。”
                    “那倒是。这里交通不便,比较闭塞,环境不好呀。大多数老百姓还比较苦。”
                    “杨子,你这个车怎么是独眼?你也不修修?!多危险。”
                    “嘿嘿,这叫二合一……你没发现这只独眼灯更亮么?”杨子不好意思地摸摸腰带“唉,还不是因为懒么……刚坏的时候也想着,结果后来习惯了……想不起来了,哈哈。不过最重要的我可记得呢。”
                    “什么?”
                    “轮胎呀……晚上开车看不清路况,最危险的就是轮胎,来之前都换新的了。”
                    “哈哈……那就好,我还踏实点……”
                    “知道个旧么?”
                    “知道……咱中国的锡都。地理课上学过。”
                    “阿诗玛呢?阿诗玛就是个旧人。”
                    “啊?!不是民间传说么?”
                    “嘿嘿,管他传不传说……反正就是个旧人。”
                    “阿诗玛的电影我小时候看过,特漂亮。后来上中学有一篇《驿路梨花》,说的就是边境这里哀牢山的事,女主人公是个哈尼族小姑娘,这阿诗玛是不是?”
                    “差不多吧,但不是。阿诗玛是撒尼族的,属于哈尼族的一个分支。来开远前去过石林么?”
                    “去过,感觉不错,尤其是那两个字,跟烟盒上一样……哈哈,没想到龙云写那么好的字。不过阿诗玛可真是够呛,像个骆驼,还不伦不类的弄个水坑围起来……真是的。”
                    “哈哈哈哈……”
                    “杨子,你喜欢看武侠小说吗?”
                    “不喜欢……”
                    “石林里有个地方……在武侠小说里是大侠住的地方。”
                    “哈哈……是吗?哪里呀?……还不是瞎编。”
                    “剑峰……剑峰池,知道吧?”
                    “知道知道……嘿嘿……那里只有石头……也不知道大侠们怎么生活。”
                    “是是,瞎编呗。不过我觉得武侠挺有意思的……梁羽生知道吧……就是他写的。”
                    “《云海玉弓缘》、《七剑下天山》……是不是?”
                    “你也知道呀……,我一个同学……叫豆豆,他大伯在香港大公报,退休前跟梁羽生是一个办公室的。说梁羽生不好好上班,整天趴桌子上写武侠……哈哈。”
                    “好像金庸的比他要好一些吧?”
                    “我也觉得是。对了……还有个秘魔崖呢,也是‘现实存在的’……就在北京西山。”
                   
                   
                    小小的个旧坐落在山腰上,随着山势起伏……排开,弯弯的。山这边……山腰往下……是个旧,山那边就是矿。杨子说整座山都是锡。
                    大山怀抱着个旧城,个旧城怀抱着一个湖泊,蓝蓝的天,清清的水,凉爽的天气,很美。
                    我和杨子在个旧湖上荡漾,杨子说矿里的废水很多都排到湖里来了,但奇怪的是这湖水永远那么清澈……泛着青青的光泽。
                    山城很小,道路起伏,吉普车哼哼着从一个大大的门洞——宝华门旁穿过,到了宝华公园。公园里树木参天,竹林密布,其间有几十座烈士墓,那是四十年前解放云南的牺牲者中的一部分。气候潮湿、凉爽,走在路上便有树梢上的水珠滴下来,仔细看去,树皮都被绿色的青苔盖住了……
                    中午,我们在一家小饭馆坐下,说好我请客的。
                    吃饭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说到天气,自然而然说到云南人为什么爱吃辣椒,说着说着……杨子向老板招手……“拿几个辣椒来”
                    胖胖的老板抓过一把辣椒放在桌子上,杨子捡起一个,对我说……“看到了吧,别小瞧它……这种辣椒很辣的。”
                    那只辣椒很小很小,差不多等于小手指第一关节的长度,遍体通红。
                    “很辣么?”我笑着问杨子“叫什么?”
                    “这种叫小米辣(音),很辣很辣……敢不敢尝尝?”杨子的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
                    尽管我对自己的下场严重关切,但实在受不了那种笑——“那有什么?难倒辣死我不成?尝就尝!”我伸出手去……
                    杨子把辣椒放在我手掌心里,坏笑着说……“可不许哭哟”。
                    “真那么辣?”我举起这个微型辣椒,仔细观赏着……
                    “对了对了……你可千万别一口吞下去,慢慢咬……只咬一个尖尖就可以……舌头舔一舔就吐掉。”
                    “好吧……我试试。”
                    于是……我慢慢完成了他交给的程序……
                    于是……咬掉尖……舔了两下……吐掉,没感觉到什么呀??
                    于是……一秒钟之后……舌尖有些凉意……凉凉的……好像风油精涂到了舌尖上……怎么会这样??
                    于是……又过了两秒钟……正在我说“怎么感觉凉呀”……还没说完的时候……
                    突然……我靠!!!!!!
                   
                    ……我是鼠,……我的尾巴被该死的夹子夹住了!!!
                    ……我是猫,……我的尾巴被该死的王八蛋踩了!!!
                    ……妈的,我上当了!
                    我可怜的舌头……我的舌头被烧红的烙铁烫了!!!!!
                    “啊……!!!”——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大喊一声,然后站在那里拼命吸气……(回到北京以后我曾教导过豆豆他们……假如你们不幸遇到……千万千万不能用嘴呼气,否则热气会更辣……我试过!!)
                    屋子里的人都在看着我笑……
                    杨子哈哈笑着……指着屋角的水龙头——“快……”
                    我奔过去……老板已经把水龙头拧开了……笑呵呵地观赏着我……
                    我小时候家里没有冰箱,喝啤酒之前就把它放在水龙头下用凉水冲……。现在是冲我的舌头。
                    整整两分钟以后……才“好像过去了”。
                    在万众的瞩目中我走回桌子……路上……一个黑瘦的人趴在柜台上……一边侧过脸看着我笑……一边喝着苞谷酒……一边嚼一口手里的……辣椒……。我恐怖……
                    在万众的瞩目中我走回桌子……杨子也看着我笑……桌上的辣椒已经……少了两根……。我恐怖……
                    “杨子,你以前……吃辣椒么?”
                    “不吃。当兵以后……到云南以后才吃的。”杨子还在笑。
                    “因为这里潮湿?”
                    “也许吧……我也不清楚。反正现在没有辣椒就吃不下饭。”
                    “环境能改变人,是不是?”
                    “都在吃嘛……哈哈。不过这辣椒是有毒性的……上瘾。凡是有毒的都上瘾。”
                    “真的很好吃吗?”
                    “嗯。辣得满头大汗时最好。”
                    “刚才我舔的……你吃的这个,是最辣的么?”
                    “不是……最辣的听说辣死过牛……草料里有辣椒。”
                    “怎么会辣死?人也会吗?”
                    “应该会吧,道理都一样。其实辣就是一种刺激,如果刺激过大,你的神经系统就崩溃了。”
                    “还有比这辣的么?辣得连你们云南人都不敢吃的?”
                    “哈哈……有啊。有一种‘涮涮辣’,家里做汤的时候用辣椒在里面涮一下……就这么涮一下……不能多涮,吃是绝对不能吃的。”
                   
                   
                    饭钱二十多元……好吃不贵(辣椒除外)。
                    我喜欢云南的小饭馆,很小,也很简陋,但味道都很好的。杨子说——云南人,就算是山里面最穷的,穷得买不起鞋子,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嘴巴,最穷的人的中饭也会有三四个菜。也喜欢上饭馆,大街小巷、僻壤闹市的饭馆从来都不缺人的。我告诉他——正好与北京人相反,北京人的性格是死要面子,即便是自己吃糠咽菜……也要外表光鲜。
                    我喜欢云南人,喜欢他们的生活方式,毕竟生活是自己的,人生就是享受生活所带来的的乐趣。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对不起,还能对得起谁呢?
                   
                    午后离开,在出城路口,我见到了乳白色大理石雕的阿诗玛。很细腻、很恬静地坐着。但我却觉得有些公式化,缺乏一种生气。阿诗玛是云南人,为了追求幸福的生活不怕被变作石头,现在的云南姑娘,应该是立志吃遍天下小吃吧……哈哈,这样的姑娘是不会公式化的。
                    也许那座石林里的“骆驼”更像阿诗玛,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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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我和政委坐在葡萄架下的矮桌旁聊着天。晚上九点多了,抬头望去,透过叶子的空隙可以望见漆黑的天穹上点缀着星星,几只飞虫围着院门的灯光飞舞,大院里一片寂静,可耳朵里却传来一种隐隐约约的噪杂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我手里拿着风油精的小瓶子,一边往身上涂着,一边问政委……
                      “政委,我看过很多描写这次战争的书,不管从哪个角度吧,都是写我们的战士英勇奋战,不怕牺牲,你是过来人,亲身经历过,实际情况是不是这样?……嗯……或者说,咱部队里到底有没有怕死的?”
                      政委手中拿着一把蒲扇,慢慢的扇着蚊子……
                      “的确是这样。我们部队没有怕死鬼,一个都没有。你是不是书看多了……看着都那么写……觉得不信了?”他轻轻笑了一下。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太绝对的事,真的一个都没有么?哪怕一个都行……”
                      “没有。我告诉你,真的一个都没有。”
                      “唉……,这么说吧,恐惧死亡应该是人的本能呀,上了战场那就意味着随时会死掉的,真的不怕么?真的没有怕过?”
                      “没有。上去的时候,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就像你说的那样……随时会死掉的,都写了遗书。有的留给留守的战友,大多数人都带在身上了。不怕。怕有什么用呢?你怕你就不会死么?没人怕死。”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政委,你看我,老想着找个‘特例’出来……”
                      政委也笑了笑,“哈哈……我看你是永远也找不到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不过,要说紧张的话,那倒是有一些,在打响前的一段时间……很短……心里‘等着’的时候……会有些紧张的,就像站在起跑线上……已经蹲身、蹬地准备好了……喊过了‘各就位……预备’……就等枪响那一瞬间……会有些紧张的。不过,一旦枪响……打起来了,就再也不会了。”
                      “要是……看到对面的敌人向你瞄准呢?看到子弹打过来了……会不会紧张?”
                      “哈哈……,你呀你呀,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那里全都是竹林、树木,哪来的敌人?你根本就看不到敌人,还子弹呢……哈哈。告诉你,到那时没有心思去看什么,你也想不起来要看什么……冲就是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炮弹呢?看得见么?……对了,书上说你们这些人都能听出炮弹的声音,炮弹一来就能听出是什么类型的……口径多少……往哪里打……是不是这样?”
                      “哈哈,是啊,的确能听出来,这没什么。要是你到了前线……给你两炮……只要不死……那你也就会听了,哈哈。不过,也有听不出来的,有种小炮,很小的,只有它爆炸的时候你才能听到声音……。当然了,这只限于零零星星的炮击,时远时近,这不算数,真打起来的时候……铺天盖地地冲你过来,你听个大屁呀……,别瞎看书,看他写得挺有情绪的,实际上狗屁不是,胡写。”
                      “…………???”我一时无话可说。
                      “炮弹么,大多也看不见。山上很多树……炮弹在你头顶上就被引爆了……你看不见。”
                      “在头顶上爆炸??……那怎么样?是不是杀伤面积受影响?”
                      “唉呀你这家伙,你那个物理怎么学的?!你想嘛,落到地上是个弹坑,弹片向外飞的时候有角度……向斜上方飞。可在你头上呢?……那可是一炸一大片!”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你呢政委……挨过炸么?”
                      “我?……我打了几年仗,前后死了三个通信员,后两个只隔了一星期……。通信员你知道吧……那是离我最近的……,打仗的时候我在前面……通信员在我身后……紧跟着我……,都是被炮弹炸死的。”
                      “那你可真是命大呀……。炮弹离你最近时有多少米?”
                      “第二个通信员死的时候,那颗炮弹离我有七八公尺吧……弹片削到他头上……一下就完了。……还有一次,我眼睁睁地看着一颗炮弹钻下来……就在我眼前……扎到土里……两公尺……”
                      “啊?!两米?!”我不由自主的把风油精放到了桌子上……“那你……”
                      政委笑了笑……“当时,我都把眼睛闭上了……,不过……嘿嘿……是颗臭弹。”
                      我喘了口气……笑着问他:“政委同志,当时你有什么想法呢?”
                      “没有……当时正在拼命往上冲,哪里来得及瞎想……脚步都没停。”
                      “那要再近一些的话,说不定会砸到你身上呢……”我笑着说“这要是炸了,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事情不新鲜……的确……什么都没有了。”
                      “啊?……真的??!!……你见过?”
                      “我见过,……亲眼见过”政委叹了一口气……
                      “……那是七九年,一次……我们正过一条河,那条河很浅,我们趟着水冲过去……,对岸是50米的开阔地……然后是一片树林子……。当时小鬼子正在炮击,不过密度倒不大。……下水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前面部队已经过去了,已经进入林子了……,等到河中央的时候我又抬头看……正看到一颗炮弹下来……远远看去就像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正打在咱们的队形里……,我当时就那么站着呢……眼瞅着它落下来……砸在一名战士的腰上……,都在往前冲……弯着腰……谁也顾不上去看什么炮弹……‘轰’的一声就炸了……”
                      “等我们跑过去,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弹坑……。唉……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炮弹落下的地方……林子边上……一片粉红色的气浪还在回旋……四处游走……那是人的血啊……,周围的树木上也是……淡淡的……粉红色的一层……”
                      “政委,还记得那个战士么……”
                      “怎么能忘啊……名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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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起身,在小院里踱了几步。政委喝了口茶水……
                        “政委,刚上战场的时候,见到战友们的惨死场面……会不会觉得很难受?……难以承受?”
                        “……”政委没有说话。
                        “嗯……,如果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面对这些,会怎么样呢?”
                        政委没有看我,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慢慢说:“八四年的时候,我那时下到连里,跟着战士们向上冲。冲着的时候越南人打炮呢,我前面不远处,一个年前刚参军的战士……还不到十八岁……给炮弹皮击中了,整个头顶差不多都被掀起来……一下栽在地上……满地都是鲜血、脑浆……。当时正在冲击,后面的战士们往上冲……突然一个战士停下来,他看见了那个倒在地上的……。这两个战士都是山东兵,新兵,两人的家都在一个村子里,是地地道道的老乡。他们俩一起验兵,一起入伍,一起训练,又分到同一个连队……,年龄太小……没见过这种场面……受不了啊……。正冲着就看到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急了,把枪一丢趴到身上……用手啊……把那个脑浆捧着往脑袋里倒……往回倒,他那个心里接受不了。你想,这么多年在一起,这转眼间就不会动了……受不了……有些失常了……。我赶紧过去冲他喊……人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赶快起来,赶快起来!赶快把枪捡起来!……他根本就听不进去……精神恍惚了……见我过去就给我跪下……手上全都是脑浆子……就那么跪着抱住我的腿……满脸都是泪……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吧……他还有救……他还没死……。”
                        政委抬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你想啊,怎么会没死呢?脑袋都少了一半如何还能活下来?任何一个人见到这种场面都不会那么说……根本就已经没救了……。那个战士是太受刺激,有些糊涂了……”
                        “那怎么办?……你怎么办?怎么对他说?”
                        “还能怎么办?……我上去就是一脚,一脚把他踢了个跟头……我拿枪指着他喊——妈了个逼的,赶紧给我把枪捡起来!赶紧往上冲!再他妈装傻老子崩了你!……”
                        “政委……”我脱口而出……“你怎么能这样?!”
                        他看了我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你不知道战场的情况。那时连队正在冲击……全都往上冲呢,你站在那里算干什么的?这叫动摇军心!……关键问题不在这里,关键是你必须动起来,在这里傻站着你随时都会完蛋!小鬼子可不管你想些什么!……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态度不好……是吧?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我跟他做思想工作?……俩人站在那里谈谈心?!那可是在战场上!!从军事角度讲……你必须尽快让他解脱出来,尽快让他恢复正常!在那里站着……那只有死路一条!你说我不踢他怎么办?我那不是说他怕死,那是让他尽快清醒!赶紧跟上队伍!……要是从纪律方面讲,那么站着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你想干什么?……连枪都不要了!?别说他了,我们这些军官如果行动迟疑,畏缩不前,回来肯定上法庭!……你这个头是怎么当的?要你干什么用?!”
                        我摇摇头……“最后怎么样了?”
                        “踹一脚就好了,明白了。其实这些东西都讲过,也都有心理准备……就是那个环境没有经历过。遇到这种情况就需要用些特殊的方法,谁都一样……。死了就是死了,战争怎么会没有牺牲呢?你哭那是一点用都没有……必须先把敌人赶消灭掉才行,胜利以后你再哭,怎么哭都行,但战场上不行。要尽快……尽快把敌人消灭掉才能赢得胜利,才能保住更多战友的性命,当然也包括你自己。”
                        “那个战士后来怎样?他……”
                        “他没死。”
                        “政委,你说你下到连里?下到连里是什么意思?”
                        “咱们打仗都是这样……副团长到营里,参谋什么的、营里的副职下到连里,连里的副职下到排里,副排长到班里……,一级压一级,带队冲击。”
                        “是不是起个督战作用?”
                        “主要是两个方面。你知道,平常总是说‘有困难共产党员先上’,这些基层军官都是共产党员,不是共产党员你提不了干嘛,这战场上最困难的地方就是离死最近的地方,那首先就要用你共产党员。你说你党员不上,那人家群众怎么上?你拿什么去要求群众?共产党员要带头嘛。首先就是体现‘领导带头’。”
                        我笑着说:“是啊,我听过一个说法,说是怎么体现共军与蒋军的区别呢?哈哈……很简单,就听军官命令就行——蒋军军官大多说‘弟兄们……给我冲!打了胜仗升官有赏!’,共军的则是‘同志们……跟我上!为了新中国……冲啊!’”
                        政委也笑起来……“是是,咱们那时候他妈的穷,子弹都没有,你说怎么办?有时就得带头冲锋去拚刺刀,哈哈,这都有历史原因。”
                        “是啊,主席当年喊口号‘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去争取胜利!’真是字字泣血,逼出来的,实在是没办法。没人可怜你,你自己再怕死……那这仗就没得打了。”
                        “嗯。除了这个带头的原因外,还有就是‘参与指挥作战’。当然这比较笼统,这其中就有你说的那个方面,起个检查、落实、督促作用。”
                       
                        “政委,我听说不是党员就不让上一线……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没有,那是胡说。你想,好多战士都是新兵呢,怎么可能嘛。不过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我们也有这方面的要求。”
                        “怎么个特殊法?”
                        “你比如说——组成突击队。突击队你知道吧,哈哈,最困难的任务交给他们,那可是奔死去的。有些是指定的,比如把某连的某排指定为突击排……这时就要在人员上进行调整。一般来说,突击队员应该是党员。这也是体现‘有困难党员先上’。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比如在家里是独生子呀,家里是几代军人呀,这些都要考虑的。实际上要落实起来还是比较费劲,你说必须是党员才行……那些非党员马上写申请书、要求火线入党,你说你是家里的独生子我们暂不考虑,他马上给你写血书……一封接一封……天天去你那里软磨硬泡。部队从来不缺乏英雄气概,等你有空可以打听打听,都是这样的。很多情况下都要先考虑好人选,否则全要闹着来,那就乱了,到时候名单一念……已经定了……大家要服从命令,这样还好一些。对了,给你治病的那个梁医生……当初可是闹得最欢……哈哈。”
                        “啊?……他跟我说是上过前沿的,是闹来的??”
                        “哈哈”政委笑起来……“可不是嘛,那家伙可是个怪人。他们家是三代行医,别看他本人文文静静像个大姑娘,可宁着呢…… 当初就为个上前沿……差点跟他们主任打起来……哈哈哈哈……”
                        “怎么?”我也笑起来……
                        “这家伙认死理。他业务很好,但不是党员,他是知识分子,总觉得不必入党一样工作,一样干好。……他们底下有规定……医生轮着上……不过只限党员才行,非党员不能去。他就闹呀,说是不是我业务不行?谁的业务比我好?!说不是不是……。那就是觉得我怕死了?!说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前方后方都一样嘛,都是工作。那为什么不让我去?!我非去不行!你们这是歧视非党员!!我要告你们!!”
                        “哈哈……”我大笑。
                        “他天天闹,天天找,找这个找那个……就是不同意。规定就是规定嘛,万一他上去有个什么意外的话,那谁要批准他去谁就要负责任。……说他妈的真是暗无天日,老子不干了!……就说就算你不干了也不让你去前沿。……那阵子跟他们主任闹得脸红脖子粗……”
                        “那怎么去的?”
                        “怎么去的?……怎么都去不了,哈哈。最后啊……实在没辙了……写入党申请书,说我是党员了你们不能拦着我吧……。那怎么行呀?你把这个入党当成什么了?你这个入党申请书我们拦不住,收下,不过你够不够党员标准啊?……得接受考验嘛,结果……申请书是泥牛入海无消息……哈哈……,把这家伙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天天喝闷酒……。”
                        “哈哈……,最后怎么样?”
                        “他老这样不行呀,慢慢地找他谈,以辅导的名义去谈,很长一段时间才扭转过来,想明白了。正经考验了他两年呢……两年以后才入党!”
                        “后来上去了?他对我说过他负过伤。”
                        “上去了。”
                        “他怎么说?”
                        “他说不是党员的时候的确不知道,不在战场这个环境里就不能很好的理解共产党员这个名词的含义。大家都不是怕死的人,上过战场的都是英雄,但是,党员就意味着更大的责任感,这是最要命的,这之间的区别只有身临其境才清楚,一般人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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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政委,这是茶香么?怎么这么香?”吃午饭前我从外面溜弯回来,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茶香……隔着纱门问他。
                          “哈哈……”政委抬头看着我笑,“是茶叶啊,这叫糯米香茶,最最香。”
                          我进屋,看着玻璃杯冒出的袅袅香气对盈盈说:“我说盈盈小姐,你那个红茶喝得我的肚子老是咕咕叫啊,有这么好的茶怎么不说赏俺一杯?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把我当大灰狼?”
                          “去你的……那红茶可是最好的。再说一个茶叶有什么了不起?”正在摆凳子的盈盈笑着说。
                          “不是不是……刚刚来客人给了一袋,这东西产量不大,不好买呢。”政委接过话头……
                          “政委,这么着吧,就当送我礼物好不好?不不不……就当盈盈送我礼物……哈哈”
                          “美的你……”
                          ……盈盈还没说完就被政委打断了……“小盈子你怎么说话呢?!”转过头来对我说:“这包打开了……等再有机会吧,现在吃饭。”

                          “喂,今天有什么收获?”盈盈笑着问我。这两天用气枪把后院那个坦克模型给揍的遍体鳞伤……实在没什么好打的……今天出去转了转。
                          “唉……别提了”我故意叹口气……“你爸他们这军营里也太干净了……自打上次遇到两只破酒瓶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可打的东西了……”
                          “哈哈……”盈盈和政委一起笑起来……“今晚就会演,院子倒是扫得挺干净的……”政委说。
                          “不过……,对了盈盈,我说想要你的礼物可不是说空话,我也有礼物给你呢……咱们交换,哈哈”我坏笑着说……
                          “你?……是什么?”
                          “我出去转了一大圈,什么都没有。我这个不甘心呀……。人都说千里送鹅毛……这里也没有天鹅……我就盯上……燕子了……哈哈”
                          “喂喂喂……给你说过燕子不能打的嘛……你这人真是的!”
                          “盈盈小姐生气了?”我故意眨眨眼——“注意我的话……谁说打燕子??人家明明说的是鹅毛,相对……也就是燕子毛嘛……”
                          “啊??你废话!!”
                          “嘿嘿……看来盈盈不信咱的诚意。我实话说了吧,我对着一只停在电线上的燕子打了12枪……前11枪都空了,眼瞅着子弹从它旁边飞过去,那燕子也够可以,不但不飞……还盯着我看呢……哈哈。”
                          “唉,打就打吧,还笨成那样……,憨包。”
                          “你看你看,你又没注意,谁说我要打燕子??人家是要燕子毛嘛……我瞄的是燕子尾巴……开叉的那块。”
                          “啊?……哈哈哈哈……”
                          “……直到第12枪……那燕子一颤……飞了……。嘿嘿……飞是飞了,不过留下了东西……鸟毛!!!哈哈哈哈……成功!怎么样……我亲手劳动所得,咱们平等交换……你不吃亏吧。”
                          “唉呀你恶心……赶快去洗手呀!”

                          晚上的会演我没去,阿姨也没去……她一到乱糟糟的热闹场合就浑身难受。盈盈和政委去了。
                          我反复对政委说明我不是因为这种演出看多了才不去的,也不是因为在北京看演出太多……其实我真的没看过什么——我只是对这种东西不大感兴趣……真这样。政委出门的时候还在对我说……我们这演出也不错的,来了好几个国家一级演员呢……

                          夜色浓黑,微风从阳台吹进来,满屋一股电蚊香的气味……说香不香,挺怪的。我和阿姨边看电视边聊天。
                          “阿姨,我听小廖说你身体以前挺好的,就是因为政委他打仗闹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阿姨轻轻笑了一声“哈,那么说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说这病么,也是……查了多少次也查不出来,唉。”
                          “你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吧。那时好像应该还没打呢。”
                          “那时我还在老家,经人介绍的……我俩不是一个村。其实他那会也是刚打完一个什么……现在不让宣传了……回去探亲,就见了面。我一看……老天爷……怎么是个电线杆,哈哈……他那时很瘦很瘦,个子又高。”
                          “79年呢?那时你在部队了么?”
                          “没有……79年我还没有随军呢。”阿姨眼睛看着电视,幽幽的说……“那年说好了我去探亲的,其实我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封闭了,他不敢告诉我,就对一个留守的战友说了,要他那个战友去接我。坐火车要坐一星期……那时孩子还小……不到三岁,还抱着。车到贵阳……孩子发起高烧……40度,走不了了……下车住院的时候给他拍了电报,要他去接我。其实电报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他根本就没有见到……。电报到了,他那个战友不忍心……就跑到贵阳来接我,我就问他‘怎么不见他来?’……因为当时传的很厉害,都说他们要去打仗。战友就说‘他在拉练,让我来的’等到云南的时候还瞒着我呢,我说怎么这么大营房没几个人呢?还是说去拉练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可这种事情瞒不了多长时间的,过几天我就知道他去前线了……心里那个难受呀,心说你就那么狠心……也不说一声就走,你要这么死在外面了……我们这娘俩可怎么办……。又过了几天……实在是没有心量……心慌得厉害,就跟他那个战友说我还是回去吧。”
                          “就回老家了?”
                          “嗯。”
                          “后来呢?”
                          “后来他回来就给我写信……一天一封的写……好长时间,还把当初的遗书寄来给我看。我一接到他的信就哭……真跟死了一回似的……。后来纳闷……既然回来了怎么光写信?怎么不来家里看看我?唉……他说在休整……其实是在住院。”
                          “他那个战友呢?”
                          “后来死了……84年死的。全身都是伤。说是重伤牺牲……其实就是流血流死的。”
                          “84年的时候……政委也上去了吧。”
                          “嗯。”
                          “那阿姨你……”
                          “我能怎样?……瞎担心吧……”
                          “后来呢……好像政委他又……”
                          “是啊,后来又去了。那时我已经随军了,我就不干,怎么老是让他去呢?非要他死了才甘心么?我就去找他们……找他们闹。”
                          “军令如山……恐怕……”
                          “嗯,我也知道。就是想骂他们几句。”
                          “当时……政委说什么?”
                          “他?……不让我去,说我什么也不懂。”
                          “不过也真是的,总不能老是上吧。”
                          “是啊,我问他吧,……就那么一声不吭。”

                          外面甬路上有了远远近近的脚步声,站在阳台上看下去……一簇簇的手电光……
                          睡觉前,我和政委在小院里擦身子……
                          “政委……,凭什么老让你上?最后一次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我有经验,希望再上一次。”
                          “听阿姨说……她不干了……”
                          “是啊……跑去闹。不过这也正常。”
                          “那你呢,你怎么想?……当然,你是上去了的。”
                          “我是军人,军人应该服从命令。我服从命令。”
                          “政委,这最后一次……是不是罗锅了那次?”
                          “嗯,那洞子很矮,钻了半年……罗锅了。”
                          “当时最想什么?”
                          “……最想好好洗个澡,再喝碗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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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像往常一样,我今天起得很早。
                            大喇叭里的起床号也像往常一样,像几十年来的每一天一样,音调简单而又充满抑扬顿挫,紧张激昂而又疏缓深远,像是从遥远的山中传来……一声声的敲在你耳边。
                            一个起床号、一个熄灯号,就像军营里的两位门神,一年四季、月月年年地看着你,它们永远不变,也永远比你的年龄大……。
                            我不知道这两首短短的曲子是谁写的……是哪个时代写的……甚至是不是“子弟兵的人”写的,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谱曲的人一定是“队伍”上的、一定是了解军队的。
                            俗话说“做贼心虚”,哈哈……,我就觉得没做过贼的人是不了解这四个字的真正意义的,也就是说——发明这个词的人……肯定做过贼,哈哈。
                            我现在就心虚……是另一种心虚……。
                            我在大院里转悠,眼看着路还是路、楼还是楼,树还是树、草还是草,人们……还是人们。可是他们怎么了?
                            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呢??……难道他们不知道么??不会呀……。好多人一边跑步一边在听收音机……新闻里的声音大得每个人都能听见……怎么都无动于衷呢?!
                            是因为他们都上过战场?……觉得战争没什么??
                            还是因为军营太封闭?……不允许我这样的“大惊小怪”?!
                            或是……离我们很远?——用不着激动?!
                           
                            要是在学校,恐怕早就开了锅吧……这场战争很可能改变今后的世界……
                            可在这座军营里为什么就这么平静呢??……连政委都不说一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伊拉克军队越过边境线,入侵并占领了科威特。在云南这座军队大院里……一切如常,平静得像是天边的湖水……
                            中午,饭后。
                            “政委,你们部队前后打过几次?”
                            “四次吧……75年、79年、80年、84年。”
                            “80年?”
                            “扣林山呀……”
                            “哦……明白了。84年是老山?”
                            “是。”
                            “多少人打?”
                            “一个师。三个团。两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不行了再上去。”
                            “就是说……两个团?”
                            “嗯……”
                            “你所在的……团……,牺牲了多少?你们团多少人?”
                            “我们团是主攻团,也是甲种步兵团,2500人。当时死了767个,伤500多……”
                            “啊?!就是打老山那一仗??”
                            “是啊……那一仗就死这么多。”
                            “牺牲的比受伤的多?!”
                            “是。”
                            “那加起来……伤亡占到一半了……,应该说损失很大吧?”
                            “不只是损失很大……而是我们受到重创……实际上已经很难再坚持……”
                            “敌人呢?我们双方谁更困难?”
                            “他们?他们守我们攻……仰攻……我们更困难……,不过……他们完了。”
                            “我是说……怎么说呢……谁的情况更不好?”
                            “他们完了……,我们上去以后他们马上组织反攻,但是不行了……。我们的情况已经很难再坚持……但是坚持住了,他们到最后有了逃兵……军心崩溃掉了,他们的指挥官见已没有希望……自杀了。这个人是从苏联受训回去的,战前立下军令状——要与老山共存亡。”
                            “那是彻底不行了……没有希望了。”
                            “嗯。”
                            云南的天气似乎与阳光没有关系,不管多好的太阳也总是那么凉爽。政委跟我说……并不都是这样——海拔低的地方照样热死人……
                            安静的甬路上传来了吉普车的嘈杂声……在政委家门前嘎然而止,刹车声极其刺耳……我忍不住嘬了嘬牙床……这肯定不是杨子……
                            “咣当……”随着摔门声跳下一个人……轻手轻脚的走到纱门前,……靠!哪有这样的!先把人吵烦了才想起轻着点……猪脑啊!……脑袋有坑啊!!笨死!!!
                            敲门声也是轻轻地……敲完了就笔直地站在门外……两手习惯性地抻了抻军服……
                            “进来……”政委懒洋洋地歪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拖长声调……
                            进来的是位排长……白白净净的脸庞,五官清秀,非常精神……。进门看到政委闭着眼睛,想说什么又觉尴尬……只好难受地站在那里。
                            “谁呀这是……”政委的姿势和声音特像剿匪片里的某些反面人物……
                            “政委……是我,小张……”
                            “哦……”政委睁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排长“我当是谁呢……闹了半天……是你小子呀。这是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
                            “嘿嘿……嘿嘿嘿嘿……”张排长不好意思的探探身……
                            “怎么?有事?”
                            “没……没有,就是来看看您……”
                            “嫌我死的慢?”
                            “嘿嘿……不是不是……我这是来办事,营长让我走时看看您……”
                            “办事?……哼哼……我看是办节目吧。怎么样……会演看着如何呀?”
                            “嘿嘿……不错,挺好的。”
                            “看完了?”
                            “嘿嘿……您看您……老这么给我开玩笑……”
                            “你小子回去给我告诉他,常去看看弟兄们。我们离得远……又忙……不能常去,他离得近……要多去……常去,也是替我们看看。别他娘的老想着闲事……你听见没有?”
                            “哎……您放心您放心,营长他常去的……我们都常去。”
                            政委的一脸坏笑终于变为正常了……
                            “这就走?”
                            “是……着急赶回去。”
                            “嗯,路上要小心……啊。”
                            “是。路都熟。”
                            政委站起身送客……纱门打开了……侧身……看见了一直忍俊不止的我……
                            “对了对了……差点忘了……你想不想跟着去看看?那里现在还是战区呢,一般人可不让去的。”
                            “我?……去哪里?”我一愣……
                            “老山呀……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么?他就是山上的。”
                            “老山??……我去我去!……嘿嘿……好!……好极了!”
                            “这是我的一个小老乡,刚刚高中毕业,放暑假跑到这里玩的,你把他带上去看看,给我看严点……别让他乱跑。回头再把他捎回来。”政委指着我……向张排长说。
                            “行行……正缺个说话的呢。”张排长向我哈哈一笑……握手。
                            …………
                            …………
                            这辆吉普车很怪,四围大敞……没有车棚子。细细的铁架子挝成一个矩形框框……平平的盖在挡风玻璃、乘客头上……前端一直盖住了机器盖子,后端则盖到了后排座位上方。铁架子上有张网,像是某种纤维做的……类似一簇簇植物叶子……涂着深褐、草绿、土黄的颜色……
                            我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行囊,向阿姨和盈盈告别……
                            坐好,与政委告别……
                            “喂……你可千万别乱跑……那里到处是地雷……”盈盈跑出来冲我喊。
                            “盈盈,把心擦干净……挂到墙上放好……注意别招蚂蚁……,然后等待俺胜利的消息吧。哈哈……”
                            “哼……等着你被炸掉嘴巴……哈哈哈哈”
                            吉普车发动,在众人的笑声中倒车……调头……,出发了……。
                            “排长,这是什么东西?”我指着头上的网子……
                            “这叫伪装网……”
                          贫则独善其身^_^达则兼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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