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小廖你是四川人吧?”我看着黑黑瘦瘦的小廖说。
“是啊,说对了,我是四川的。不过我们姓廖的可不仅仅只有四川人,好像根在外省的也有。”小廖笑着回答我。
三年前,小廖差两分没能考上大学。遗憾之余,他没有接着复习,而是参了军。参了军的小廖还是遗憾——他对我说:“唉,没赶上呀。我来的时候咱部队已经不打了,撤下来了,伤员的伤都好了,自打我来,就再没任务了,唉,没赶上。”
小廖是个实在人。一年前在参加战友的婚礼时,从来都滴酒不沾的他不堪战友们的取笑,就那么一罐一罐地跟他们喝,最后,他们全倒了,只有小廖还站着。他喝通了,5分钟一次厕所、全身都是汗,整整喝了一箱子啤酒,24罐,神采奕奕。
小廖很黑,很瘦,很矮,脑门尖尖的,像是个三角形,小廖其貌不扬。
小廖也不聪明,甚至笨手笨脚的。他会开车,但是,拉着政委竟然翻过三次车……他说:一次是刚出昆明,有个小小的平原,路很平呢,下着小雨,也不知怎么的就翻了,横着就翻了……扣过去了……还好,政委和我都没事,政委爬出来骂了我一顿。第二次是走山路撞了石头,晃了晃……翻了,政委的脑袋碰了个包……我没事,又骂了我一顿。第三次险呀,真是危险,翻到沟里去了……20多米深呢,下边就是河,……可咱政委命大,你瞧瞧,前后一两公里都是光秃秃的,就车翻下去的那里有棵树……真是救命,救命呀……把车挡住了……咱政委爬出来一看,就对我说:小廖,你看看,你看看,就差两米,要没这棵树咱们都他妈完蛋了。……那天也是个雨天,山里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跟政委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车,全身都湿透了,等车的时候就跟我说——小廖,你这车不行呀,以后也不要练了,等我再出门就坐杨子的车吧,你也不要动车了……不要偷着开。
但是,小廖是个实在人,老实,听话。这样的人总有人喜欢的。政委就喜欢。政委离不开小廖。
“盈盈这丫头不听话,跟他爸爸闹别扭,俩人不对服。政委事情多,忙不过来,管不了她。嫂子身体不好,也拿她没办法。这丫头可叼呢,你要教她功课可得耐心才行……”
“哦……是吗?盈盈?……是不是娃娃脸、娃娃头那个小姑娘?……有点黑?”
“你见过?……就是就是。可不听话啦。说轻了没用,说重了吧……上回政委训她,她倒好,来了句‘你不要我我就走’……气得政委给了她几下子……你千万别说重了。”
“见过。就是我跟杨子刚来那天,她正好站在阳台上。我听政委说,盈盈学习成绩不太好,不太用功,贪玩……?”
“哈哈……是是。我是管不了她,谁也管不了她,谁的话都不听……。就看你这位未来的教师了。”
“别那么说,我也是个高中生呢。不过我算个生人,也许能起点作用。对了,政委说盈盈今年14岁,应该是初中二年级吧?”
“是,是。”
“嗯……,小廖,咱都是当学生当过来的,初中二年级的女孩子什么样,哈哈,估计都差不多。等下午我给她讲个故事,专治这不爱在家呆的,一讲就灵,百讲不爽……治过好多人呢。”
“是么,那好呀,到时我也听听……”
我们进门的时候盈盈正在客厅坐着看书,一见我们进去就跑楼上去了,没跟我打招呼……
阿姨在后面厨房忙着,蒸包子呢……
小廖跟我说——“近一个月来,这是嫂子头一次下厨房……”
“阿姨怎么了?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她气色很不好。”
“看了好多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就是不舒服,吃不下东西,消化不好,头疼,耳鸣,心慌,身体差得很,连班都没法上。”
“总有原因吧……??一开始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嘿……那就得说十年前了。听政委说,那时候嫂子的身体可好呢,个子高,红白脸蛋的,人漂亮,干起活来也快……又快又好……嫂子是个利索人。可自打一开战就不行了……天天提心吊胆闹的。你想,咱政委三次上战场,一去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能不惦记吗?!吓都吓个半死……身体很快就垮了。到后来政委从山上下来,生活环境好了,可嫂子的身体完了,不但还不了原,而且越来越差。”
厨房在小楼后面的院子里,门开着,液化气炉上的不锈钢锅正冒热气。见到我们进去,阿姨搓着沾满面粉的双手笑着说:“来了……你坐,这就好……小廖你把排骨剁剁”。
“阿姨好。这么麻烦家里,真是不好意思。”
“看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还不跟家里一样嘛。对了,还难受吗?”
“感觉不错,应该是止住了。梁医生给我喝了点什么东西。”
“哦,梁医生治的啊……那就没事了,这个梁医生治拉肚子灵着呢。你要早去的话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不过他可够怪的,大白天的也不开个灯,黑古隆冬挺吓人。”
阿姨抿着嘴笑起来——“他呀,倔得像头驴,当初为了能上前线……差点跟他们主任打起来。等上去受了伤,好么,捂得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怕生痱子。”
……走出厨房,我打算给小廖打个下手……他正在水龙头下洗一把刀……剁排骨的刀。
“我来吧,小廖……”我抢着把手伸过去……
“不用不用……你歇着……我已经叫盈盈给你倒水去了”
“这是剁排骨的?”我盯着那把奇奇怪怪的刀……
“是啊……不是不是……这是当初打仗的时候用的……现在拿来剁排骨。”
“啊?!打仗还要刀?这都什么年代了?”
“哎呀……你不知道呀”小廖抬起头看着我——“那山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竹子,拇指粗细,密得走不了,只能用刀砍……”
“什么山?老山?”
“是呀……还能有什么山。”
“那……看得见敌人吗??仗怎么打??”
“哈哈……”听到我的话,连屋里的阿姨都笑起来……,小廖跟着说——
“怎么打?我告诉你吧——我们潜伏,敌人也潜伏,两方慢慢靠近,就是看不见……都是竹子,什么也看不见,晚上的时候能听见前面不远处有动静,可不敢开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呀!再说,没命令就不能开枪,暴露了怎么办?!等最后开始冲击了——一站起来才发现……敌人就在面前!!!”
“瞧你夸张的,横不能脸对脸吧?!”
“怎么不能?!就是脸对脸!——相距两三米呀!!!”
……我低下头看着那把刀……刀头很齐,尺把长的刀身,刀背厚度将近一厘米,从刀头正面看去……是一个极细长的三角形,从侧面看则是长条矩形。刀把是木质,圆柱形,长长的,能容得下两只手去握,分量、手感正合适,像极了北京瓜摊上的大号西瓜刀。——只不过,那是铁片子,这是钢。
“光听见枪响,看不见人……这仗怎么打呀?这叫打得哪门子仗!”
“哈哈……告诉你吧”小廖从我手里拿过刀,向案板上的排骨走去……“这叫做热带地区的山岳丛林攻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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