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靠在长沙站的时候,“格子”里的人几乎都下车了,跑到站台上溜哒——除了我和那位“爸爸”。我很奇怪。
这列特快车没在小站停过,停在省会也时间很短,15分钟左右,在这之前从没见下去过这么多人。
坐在我对面的“爸爸”看出了我的疑惑,一面向站台上的小妹妹招手一面对我说:“到长沙,已经一半了,要换车头……停40分钟。”
过了贵阳,天气很明显地清凉了,车窗大都关上了一半。外面的风似乎从幽深的竹林飘来,带着丝丝凉意,令人为之一振。
快到曲靖的时候,天阴了,渐渐下起小雨,铁锈般的红土地像是在出汗……“爸爸”的眉头稍微皱了皱,又舒展开来——“车速慢了,看样子要晚点,不过还好,雨不大。”他对我说着,看了看路边山坡上的护坡墙。
“为什么慢?是下雨?”我问。
“是呀。在这里,下雨可了不得,很容易造成滑坡,车必须小心。不过,这就要到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色彩斑斓的海霸表——“到曲靖大约会晚5分钟吧。已经很不错了,我遇到过堵车,非常难受。”
“您在曲靖下?您这是全家……”我问。
“回家,回家看看”他一边收拾着包一边对我说“知道曲靖么?”
“知道呀,你们这里可是名扬全国的。生产烟草,是不是?”我笑着说。
他也笑了,“是,是,不过不光我们这里,整个云南的环境,土壤、温度都很适合烟草种植,我们云南烟草质量最好。大中华知道吗?别看是上海的牌子,它那烟丝都是从我们这里拉去的。”
说话间到站了。曲靖,是这次列车停靠的唯一一个非省会城市。
说再见的时候,“爸爸”看着我的装束:“换一件长衣服,小心着凉,昆明会更冷的。”
我笑着谢他,问:“晚点多少?到昆明会晚多少?”
他没看表——“4分50秒吧。如果雨一直下,到昆明大概会晚点20分钟的样子。”
当列车最后一次启动的时候,雨下大了些,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外面烟雨蒙蒙,一片昏暗。我小心的把窗子放到最低一档,冷风吹进来,在空荡荡的“格子”里回旋着,下意识的,我抱着胳膊激灵了一下。
冯大哥和刘大姐也走了,在隔壁,三个人仍然在轻声说笑着。车厢里人很少,显得很安静。
车速很慢,“咯嗒”声很清脆,在昏暗的格子里,一种孤单的感觉油然而生,一瞬间,我想起了家里的父母,想起了远在西藏的贼配军。
三天两夜的旅途即将到终点了。
三天两夜,这列不知疲倦的列车,带着我从北向南,穿越了大半个中国。我们出发的时候,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后来,是数不清的河流、桥梁;是江南水乡,是小小的运河,是鱼塘;后来,是丘陵和山岗,是长达几分钟才能过完的隧道。现在到了最后,云贵高原。
出发的时候,房顶还是平的,后来,就越来越尖,越来越尖。
出发的时候,那么热,现在,凉气袭人。
土地都变了。出发的时候,是黄土地,现在,是红色的,深红色。
出发的时候,农田连成了片,望也望不到头,现在,是梯田,一块块,像巧克力。
真的很奇怪,走在路上,看着连绵的群山下那一块块小得可怜的田地,在前后望不到人烟的地方,忽然,看到一个人正在劳作……那种感觉,就像在看《西游记》中的某个场景。
真的很奇怪,明明是相邻的两块田地,一边的庄稼已经半人多高,而另一边,刚刚露出地面……
这就是红土地吧,这样的颜色,竟然也能长庄稼。这就是云南吧,什么时候种下去,就什么时候长。
我不知道时间,我没有带表,但是感觉到了,这就到了。也没有温度计,但我知道,温度不高。
没有雷声,没有闪电,甚至没有乌云,下雨,又渐渐停了。车速却更慢了。
透过蒙蒙的薄雾,我看到远远的山巅有一道细线,弯弯曲曲的。一列小小的火车,在同样小的让人忍不住心底发颤的蒸汽车头的带领下,蜿蜒而来……
我知道,那就是成于世纪初年的窄轨路、小火车。好像是蔡锷将军修的吧。
在祖国的北部,另一面的顶端,也有这样一条路,也有一列这样的小火车,也是小小的蒸汽车头,从密林深处蜿蜒而出。
黄土地上有条河,黄色的,叫黄河。红土地上有条河,红色的,叫红河。
下车的时候,冯大哥笑着对我说“好运呀,我们好运”。我说怎么了?他说:“你看看,这么长,没有塌方,没遇上泥石流,没有事故,只晚点20分钟”。
是呀,我朝车厢门走去,琢磨着,可不是吗,要是在欧洲,差不多已经到海里了吧。
音乐响起来,昆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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