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坦荡,做一个大写的人

  “连队不能没有主心骨,再干一年吧。”
  去年三月,我确定转业以后,买了车票,再一次到了老山前线,见到被称为“雷神”的工兵连连长杨庆华,四川重庆人,上身疙疙瘩瘩都是伤疤,脸上也到处是伤,而且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球没有了。我问他:“连长,你伤这么重,怎么还在前线干呢?”他笑着说:“我自己上来的,没事。”到猫耳洞里和他一谈才知道,现在阵地上步兵与越军的接触少了,伤亡较小。而工兵天天和地雷打交道,伤亡最大。农场七千亩橡胶林里,越军侵占我国领土时埋了一万多枚地雷,现在农场要割胶,恢复生产,所有的地雷都要由工兵连排除。连长给自己定了一条:凡是连队要完成任务的地方他先去勘查,凡是让战士通过的路他一直走在最前面,让战士踩着他的脚印上。
  有一天,连长在最前面排雷,一发炮弹把山上的石头炸飞了,一块石头顺势从山上滚下来。他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正在排的地雷被石头砸响了,上半身和脸全部被炸伤。抢救下来后,一个眼球完全破碎,只好摘除,另外一只眼睛还剩0.3的视力。治疗了一段时间,这只眼睛恢复到0.8。另外,视神经交叉感染,一只眼睛不行,另外一只可能还会失明。连长一听着急了,摸摸索索地给团长、政委写了一封信,核桃大的几个字:“工兵连长被地雷炸伤,是工兵最大的耻辱,让我回战场血洗耻辱吧厂并且悄悄地跑回了前线。团长、政委劝他:“老杨同志,好同志,你不能再上前线了,我们已经给你安排好,回重庆治疗,先把假眼安上,让你爱人来照顾你,工资由我们付。”连长说:“趁这只眼睛还好的时候,你们让我干吧,不把这一万枚地雷排掉,我这一辈子会痛苦的厂坚决不下阵地,为了成全他,团长、政委同意他再干一段时间。
  这次见到他,他对我说,为给自己报仇是次要的,主要的还是对战友的感情。指导员和我一起入伍,十三年了,又在同一个连队,他叫杨群益。他家庭太困难,父亲在农村,家里还有三个兄弟,两个小儿麻痹,一个精神病。他爱人在纺织厂当工人,带着小孩也很艰难,指导员心挂两头,至今还欠了几千元的债。
  为了照顾他的实际困难,上级两次决定让他转业,但都因特殊情况没有走成。这次在前线,正好有一批干部可在战场上直接转业,又定了让他转业。就在这时,我负了伤,整个连队的担子压在他肩上。当上级征求他意见时,他说:“连队不能没有主心骨,再干一年吧。”当我在医院听说指导员为了我而不能转业回家时,我真呆不住了,我一定要回来把连队的担子挑起来,让他按时转业。可是,我回到战场上让他转业时,他却说:“你一只眼睛还回来干,我好手好脚的怎么忍心扔下你回去呢?算了吧,咱们俩都再干一年。”
  这次我到前线,也见到了这个指导员,在见面以前,战士向我介绍,一开始上来那段时间,他在战士中的形象不太好,威信不高。为什么呢?自私自利。比如说,喝水问题,完成任务的时候,战士背上水壶,他也背个水壶,战士一渴就喝水,很快就喝光了。指导员的水壶还满满的,战士们很想喝他的水。作为指导员这时候应该理解战士。可他却说:“我这水你们恐怕不敢喝,我可有传染病啊。”这一来战士对他就有意见了。过了一段时间,战士发现指导员挺会保养,十天半月就让老婆给他用包裹寄东西来补养补养身体。第一次、第二次来包裹他自己处理,战士没意见,可第三次、第四次他还不拿出来给战士体会体会啊,战士意见就更大了。
  有一天,包裹又来了,好!这下被战士逮住了。指导员回来,战士把包裹拿出来,扔过来、扔过去,戏弄指导员。当指导员来接时,有个战士说:“别慌,先摸摸是什么东西嘛。”一摸,这个战士大叫起来:“麻辣牛肉!”一听说麻辣牛肉,战士的口水都出来了。有的说:“指导员,是不是咱们先拆开来表示表示呀!”指导员说:“不行!个人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表示呢?”说着伸手来拿包裹。这一下,几个战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唰”的一声包裹撕开了。打开一看傻眼了,不是麻辣牛肉,是一包中药啊!怎么回事呢?这个时候,通信员把指导员的水壶递过来说:“你们喝一喝指导员水壶里的‘水’吧!”战士一喝,是又苦又涩的中药汤啊。原来指导员患了肾结石,在阵地上一直要喝“化石汤”,要不然疼痛难忍,哪里还能坚持作战呢?但是,他又怕这消息传开了,上级把他调离阵地,还怕传开了影响战士的情绪。就这样,一直让爱人给自己寄中药,此事只有通信员一人知道。今天被战士发现了。战士觉得对不起指导员,几个战士哭了,指导员反过来还安慰他们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你们是对我好。这样吧,弟兄们,在这里大家都很苦,我知道你们的嘴也馋了,我写信回去,下一次一定要我爱人带点麻辣牛肉来。”战士听指导员这样一说,哭得更伤心了。
  这就是共产党员的形象,这就是领导干部的形象,这也是我们部队的军魂。在最需要的时候,我们的指战员献出了鲜血和生命。他们永远是民族的英雄,他们身上体现的精神,应该作为我们民族的一份宝贵财富,继承和发扬。
  
“如果授称号,应该授给和我一起排雷牺牲的战友。”
  我这次在前线搞个人“民意测验”,在猫耳洞里请十名战士回答“全世界你最佩服谁”这个问题,纸条收上来一看,十个人有六个人填了同一个名字。这个比例相当大,全世界范围那么大,为什么六名战士都想到这个人呢?其实我也很佩服他。这个人是谁呢?说出来估计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因为他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这个人叫龙伟,云南石屏人。为什么战士佩服他呢?
  收复老山不久,边防某部驻地搭起了彩门,青松翠柏,红旗招展,一派节日景象。过几天就要开作战庆功大会了,记者、慰问团、上级机关来了不少人,更增添了几分喜气。
  部队多年没捞上打仗,这次收复老山,打得那么漂亮,而且还出了个战斗英雄,能不好好庆祝一番,热闹热闹吗?
  要说最热闹的莫过于工化连了,因为全团唯一的战斗英雄就出在他们连,这不仅是他的光荣,也是全连的光荣啊! 要问这英雄是谁,授予什么称号,事情还得从收复老山的战斗讲起。
  1984年4月28日凌晨,收复老山的战斗打响了。配合某部主攻连作战的是边防某团工化连的一个工兵班。在我军火力准备时,班长龙伟带领两名战士进入雷区排雷,为部队发起进攻开辟通路。两位战士相继牺牲,龙伟一条腿也被炸伤,但他忍着剧痛拖着断腿继续排雷,终于开通了第一条通路,战士们踏着烈士的鲜血冲了上来。但是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凹部,是越军的又一个混合雷区,冲锋的战土被挡住了。只见龙伟爬了上来,挣扎着站起来观察了一下情况,毅然扑向雷区,向凹部滚去。连续三颗地雷爆炸,龙伟躺在血泊之中,路开通了,战士们冲上去了。龙伟被抢救下来,奄奄一息,生命处于垂危之中,很快转到了后方医院。 根据龙伟的事迹,上级准备授予龙伟“活着的滚雷英雄”称号。到时候,还要把龙伟接回来参加庆功大会,当场宣布授称号的命令。这么一件大喜事,作为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能不为他高兴吗?
  可是,像有意跟大伙作对似的,从中午开始,“龙伟不是滚雷英雄”的消息像电波一样传遍了军营每一个角落,犹如一盆凉水浇到战士头上,大家都懵了。这条消息产生的冲击波决不亚于原子弹爆炸。一场激烈的争论在工化连爆发了。
  “这是胡说!往我们英雄脸上抹黑!”
  “你急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哪里假了,你不信问小刘,我和他亲眼看到龙伟班长滚下山坡,还听到了地雷爆炸声。而且为龙伟请功,要求给他授称号的还是步兵连的同志提出的,这还假得了?”
  “我也没有说假,我是听机关的人说的!”
  “机关干部瞎说,找他们去!”
  “人家机关同志是听说前两天的《解放军报》头版头条新闻披露的,报纸已到了军分区,再过两小时就能看到了!”
  “报纸说的咋啦,事实胜于雄辩,如果报纸胡说八道,我首先把它撕了!”
  究竟报纸说了些什么?龙伟是不是滚雷英雄?我们还是从这条消息是怎么登上《解放军报》头版头条说起吧。
  事情发生在不久前的一个下午,在某野战医院十号病房,躺着一位全身多处负伤的战士,只见他宽宽的脸盘上颧骨很突出,整个神情显得朴实而刚毅,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这时候,护士小王“吱”的一声把门推开,带着两个干部走了进来。小王轻声对伤员说:“龙班长,部队来人看你了广然后转身对两位干部说:“他就是龙伟班长,刚动完手术,身体虚弱,不能多讲话,给你们二十分钟吧!”
  “二十分钟?”两个干部不约而同地反问道。
  “这样吧,最多不能超过半小时。”护士关上门出去了。
  两人走到龙伟面前,其中胖一点的干部问道:“你就是工兵班长龙伟吧?”
  “是我,首长请坐!”龙伟欠起身招呼来人。
  “你别动,躺下吧!”两人赶快把龙伟扶着睡下,盖好被子,然后把带来的罐头等食品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到旁边的空床上。
  “我来介绍一下,”胖一点儿的干部指着瘦一点儿的干部说:“他是报社的王记者,我是师宣传科的李冰。”
  “宣传科长。”王记者插了一句。
  李科长接着说:“师首长很关心你,派我来向你表示慰问,希望你安心养伤。因为最近战斗很激烈,越军在组织大反扑,这一仗打完后,首长要亲自来看望你。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夺取老山的战斗中,带伤滚进雷场,为部队开辟了进攻的通路,为夺取战斗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你们配属作战的步兵连和你们连都给你请功。根据你的表现,我们提议准备给你授予‘活着的滚雷英雄’称号。”
  “啊?给我授称号?”龙伟惊奇地问。
  “对!我就是专门负责写你的材料的,前几天你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不同意见你。我们根据连队报的情况和几位当时在你身边的战士提供的情况搞了个初步的材料。今天特地来跟你谈一谈,主要想了解你当时的思想活动,把这一部分写进去,然后往上报,等上级批准后,就正式在庆功会上给你命名。”
  “我不是英雄,更不能授什么称号!”龙伟诚恳地说。
  “不能这样说,小龙啊,你们这些同志就是这样的,论完成任务、消灭越军,你们是争着上前,可是一让你们立功受奖当英雄,你们又都往后缩。别谦逊了,你用身体滚雷是革命的需要,宣传好你们这些英雄人物,也是革命的需要嘛!王记者,你说是吧?”
  “对呀!小龙,我已采访过你的几位战友,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刚才李科长已经讲了,你就重点讲讲滚雷前那几秒钟,你想了些什么,是什么思想支配你往下滚的!”
  “我当时……好像什么也没想!”龙伟想了一会儿,说了这么一句话,完了。
  李科长急了,一看表,一刻钟过去了,可他和王记者的笔记本上还只写了“龙伟说”几个字,怎么办?再引导一下,启发启发吧。刚要开口,龙伟倒主动说起来了: “我觉得,‘活着的滚雷英雄’这个称号不能授给我。”
  “怎么不能?你一下子滚了二十多米,压响了三颗地雷,全身二十多处负伤,为部队前进扫清了障碍,这是事实吧?”
  “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了,我回想了一下,当时我不是有意识地想用身体滚雷开辟道路,我是摔了一跤滚下去的。”
  “什么?你是摔跤压响地雷的”?李科长和王记者惊奇得几乎是同时从病床上跳到地上,眼睛死死地盯住龙伟,脑子里都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的脑子是不是受伤了?”
  “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时,第一条进攻路线开通后,我和战友们一起冲上了小高地,被前面凹部的雷场挡住了,我趴在地上,很多飞机草挡住了视线,无法观察。我就挣扎着站起来看,只觉得伤腿钻心地疼,支持不住,一下子就摔倒了,顺着山坡滚下去,听见身后有几声爆炸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龙伟讲完这一大段话,稍停了一下,见李科长和王记者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又补充一句:“如果要授英雄称号的话,应该授给和我一起排雷牺牲的两位战友。”
  “吱”的一声,病房门开了,护士小张进来了:“时间到了,对不起,请龙伟休息吧!”她很有礼貌地下了逐客令。李科长和王记者同时抬起了戴表的左手。
  告别了龙伟,在返回的车上,李科长一直闷闷不乐,为什么龙伟要自己否定自己?他只要说几句当时为了祖国,为了战斗胜利之类的话,这英雄不就当上了吗?他当了英雄,我们部队也光荣啊!……
  王记者则显得格外激动,跟这位普通战士一席谈,仿佛心灵受到了一次净化,他觉得对战友更加理解了,什么叫伟大?什么叫可爱?在心中越来越清晰了。
  几天之后,《解放军报》就在头版头条位置上登出了龙伟主动更正给自己误报战功的消息,题目是《英雄称号固然令人敬慕,实事求是精神更加可贵》。
  就这样,龙伟自己把自己否定了,许多同志既佩服龙伟实事求是的精神,又为他将失去称号惋惜。于是,有人劝龙伟说:“你不要这样说嘛,当时你确实压响了地雷,也鼓舞了部队,而且你也负了伤,你就说当时想到了黄继光、董存瑞就毅然滚下去了!”但是龙伟始终坚持说自己是摔跤压响了地雷,直到今天,五年多了,龙伟没有改过一句话。他没有授上称号,全国人民也就不知道他。尽管他已复员回家四年了,也没有戴上英雄的桂冠,而且前线人员换了好几批,很多战士根本没有见过他,当我问他们最佩服谁时,十个人中有六个写了龙伟的名字。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人们崇尚的是真、善、美,人们最佩服的就是他实事求是的人格,这是最美的人格。
  当然,讲真话有些时候可能要付出代价,而且有时代价是相当大的。但是,历史需要真话,人民需要真话,时代需要真话呀!

 资料来源:《蔡朝东演讲集》        上一页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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