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七天七夜》。。。。。。

1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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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SIZE=3](六)

  
即使现在,我还是相信自己不必回忆,就能看见进入阵地前的那刻。那一幕无论你怎么赶,二十多年都不曾模糊。现实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很多昨天发生的事,转眼即逝怎么也留不住。但是假如你用白纸一样的心灵,用不曾见过血的眼睛,去看汩汩流淌的鲜血,你注定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就象我经历的那些日日夜夜。

那天晚上指导员带我们摸黑潜入大桥左侧约三百米处,在那儿见到后勤部一班人马,其中就有前面提到的李丙恒,那时他在后勤部做通信员。最先听到的自然是后勤部长“汤司令”熟悉的声音。其实他老人家姓刘,因为形象酷似《地道战》里的汤司令,平时后勤点名时,总是凶巴巴的,我们背地总这么叫他。打从四川绵阳登上军列,再没见过他,在他乡异国的战埸上,突然看到汤司令,突然听到他凶巴巴的说话,竟然一下有种训练后回到营地,见到了在家等候的老爹的感觉,好一阵舒适。不过汤司令很快用他那凶巴巴的声音下达命令了:十二点之前,后勤部全体人员一律转入地下!

所谓“地下”,不是什么秘密所在,就是在眼前平地上挖掩体,然后遁进地底下去。
  
记得那是个月夜,但大约八点之前月亮没有出来,天很黑,所以能看到铁器碰上石子迸出的火花。我和向华,夏所长,小李子分在一个小组。挖掩体以小组为单位。然后我们拼命干起来,我心里最怕十二点的时候,自己单单被撇在地面上,是一种天真幼稚本能的惧怕。平时不被注意的工具,现在一下子派上了用场,只是远不够用,我们连那小碗也用上了。其实小碗是抢救器材,每人配有一只,是用来遇上伤员的肠子臌出时扣住肠子保持伤口清洁的。没办法,那时候只好用做挖土工具了。
  
夏所长没能参加挖掘,他忙着和三所所长领着刘振超他们,在一所破房子里紧急建立战地手术室。小组里剩下的人当中只有小李子是男兵,战前才分到医院,之前都不怎么认得,不过好歹也算个男劳力吧。可惜他那时候刚刚十五岁,个儿还没一些女兵高。地道的孩子。[/SIZE]
  
20楼
没曾想小孩子很自信,还没动手挖就对犹豫不决的我和向华宣称,自己从侦察连来,还是懂得这种事情的,按他在侦察连训练所学,掩体应该弄成弧形才对。我一想大概有理,拿起铲子,像上学做游戏圈领地一样,很痛快地背着月亮升起的方向划了个大大的弧形。初开始挖那会儿情绪真的挺不错,有关当时的感受,第二天晚上我用笔是这么追记的:“……月亮慢慢升起来了,一种不知名的昆虫叫着,美妙极了;萤火虫在四周飘浮;在这些的周围,枪声仿佛爆炒豆一般,听说是我方值班的枪声;我们蒙懵无知,为什么要这样值班?但是也觉得有自己的枪声才安全;有炮远远打来又落在远远的地方,也没有人让我们注意这个,所以觉得与已无关……这真不象在打仗”……唉,真是不可思议的好情绪。

然而两点之间弧形间的距离总是最远,所以当四周掩体都比我们见深时,我开始冲小李子发牢骚,说都是他出溲主意害的,又不是真的要打枪,避弹坑还要什么弧形的!弧形难道能挡住炮弹落下来吗?说他不懂装懂!小男孩儿大气不敢出,拼命挖土来回答我,未了说:“那,那,你们说咋办呢?”我当然也是无能为力啊。不久我们又懊恼地发现,我们选的地方和别地方土质不一样,表土下面满是小石子儿,任我们使出三倍力气,进度还是比别人慢许多。可是已经不能重来。唯一的选择就是拼命用小碗用手往外掏土。

十指上的皮慢慢地磨破了。汗水顺着头发一滴一滴掉下来,我原本虚弱的心脏,简直狂跳不止,跳得我直想呕吐,一天一夜的行军,早就没水了,嗓子里直冒烟儿;不用说汗水湿透了衣服,沾在身上象捆在身一上样难受,还好,用不着为不带绒上衣而后悔了。
  
再以后就是水来了,水桶一下被人围成了铁桶;用手电照了一下,是混沌不清的沟水。记得还是齐老头子在后面压低声音提醒道:“大伙注意,放消毒片,一定要放消毒片之后再喝!”当时我真是有一瞬的顾虑,怕喝下有毒的水丧了命,可是干渴的折磨是如此让人无法忍受,那简直是无法想像,等不及消毒片化掉,水已经冲进胃里。想想为了止渴而死,并不是件丢人的事。况且和大家死在一起,也不怎么可怕。
  
终于到了午夜十二点钟,全体人员果真全部进入地面以下。几个小时候拼命之后,终于能够歇息下来,我忘记刚才累得几乎休克的事情,感觉很高兴。还是那篇第二天的追记,里面这样写着:“……整个后勤部一百多人,几小时后果真都钻到了地下,真是有趣极了!想起小时候经常玩沙掏洞,那时候常常梦想能挖个够大的洞,躲在里面再也不用回家了。可那只是梦想,今天这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得意和轻松之情溢于言表,的确无知到竟有一大堆不应是战场上才有的快活。
21楼
[SIZE=3]夏所长后半夜终于回来了。那时我正和向华偷吃那瓶唯一的水果罐头。夏所长一见吃了一惊:“没有通知你们吃,怎么就吃开了!”我嘴里塞着东西,很不好意思,含糊不清地说:“不是的所长,是。。。是不想背了,吃掉它万一有情况来,好跑得快点。”夏所长语气里就流露出疼爱,说:“你们这些娃娃呀,也太馋了嘛!”其实最小的娃娃小李倒是没吃,他一直趴在刚挖成的掩体上,装模作样在月光下观察外面的动静。所长接下来又说:“可是,现在就吃了,到了最困难的时候你们吃什么呢?”他听不到我们任何反应,想了想,说那他自己的那筒,就留到最困难的时候吃吧。夏所长的话又让我想起电影里的境头来:同志们,把这些留到最困难的时候,留给最困难的同志吧!只是那会儿,我总不爱想最困难的时刻是什么样儿,也不爱想到了那个时候,这筒罐头究竟会顶多大的事儿,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困难,你永远想不出那会是什么情形。
  
突然间情况就来了,对面山上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不象是值班的枪声,所以让我们一下子感到有危险。夏所长紧急地往掩体里面挤了挤,本来他一直靠在洞口。可是不管他怎么往里挤,仍然还是觉得面对着枪响的方向。我认为这都因为掩体是弧形的缘故,出口正对着山的方向。于是我又提起注定已成小李子永远的错误来。小男孩儿听到枪声已缩回身子,躲在角落里不敢吱声。这边夏所长才又惊见,我们的掩体是如此浅,眼睛以上部位根本露在地面上,他吓了一跳,拼命往下按我们的头,我和向华被按得吃吃的笑,夏所长边按脑袋边呵斥:“还笑,还笑,任务都没有完成,搞成了这付样子你们还笑!”可他那里知道,我们干得有多么苦。不过我们还是止不住笑,他便不住叹气:“唉,你们这群娃娃呀!”

不管那天夜里我们多么疲倦,剩下的后半夜有三个多小时,我是站着度过的。就在我们坐在露出半个脑袋的掩体里,虽然有些怕,但是仍然吃着剩余的罐头,听夏所长的教导,并且不当一回事的时候,掩体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夏所长跑了出去。很快,我被通知马上到手术室参加手术。当时的情况在那篇记录中如下:
  
“……伤员一共来了三个,在挖掩体时被越南鬼子挂在树上的地雷炸伤。其中一个腹部受伤很重。手术进行了三个钟头,凌晨四点过才结束。我们已经站得腰腿麻木不会动了。但是伤员的生命得已挽救,这就足以抵消我们的劳累了。炮声后来离得很近,据说敌人想炸桥,我们的炮也开始还击,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对于初听这种声音的人来说,确实有点紧张。但手术一直未停,谁也没表现出惊慌的样子,人人都装做没有注意到。只有候院长几次进来提醒,说如果一旦炮弹落得太近,就立刻进掩体。但炮弹终于没向我们轰击。从手术室出来,大桥方向有火在燃烧,炮把什么打燃了。黎明前是黑暗和寒冷的,我少带了一件衣服,活该冷得直打哆嗦。不过回到坑里我立刻睡着了,四周燃烧的火光,炮声,枪声,都被极度疲倦的睡眠,赶到了遥远的地方。”

待续......[/SIZE]
2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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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楼
(七)

其实,那晚上剩下的时间,只容我打一个盹。天蒙蒙亮时,全体集合的命令传到掩体。大家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仅一夜时间,战友们仿佛相隔遥远才得以相见,相见时,已改变了各自的模样:我们的脸都很脏,衣服都那么绉,女孩子头发很乱地塞在帽子里;军用腰带显然一夜没解开,还那样扎在个的腰上;原本光滑的皮肤,密密麻麻布满了小红点,是被蚊子叮咬过的痕迹;稚嫩复杂的目光里,又新添赴疆埸的严酷,而在昨天,那一切还不够明显,那些在曙光里看来让我惊心。是那种无声又无声的列队,李指导员用眼睛迅速扫过队列,最后把我从队列里剔出来,然后轻声下达命令:“跟我来”!队伍走得那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寂静的薄雾里。望着队伍离去,我虽然有那么一丝的惆怅,可也松了一口气:大家是去阵地东侧的山里卸弹药去了,院里一直把我当保护对象。事实上的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去看看昨天晚上的伤员吧,手术后的伤员,是否都还活着?

……

第一个紧张的白昼终于过去,当第二个黑夜降临时,我居然感到自己很幸运。因为带了纸和笔,即使是违反纪律的行为吧,总还是没有被发现。向华不会告发我;小李子也不会;夏所长太忙,几乎不能回到掩体休息;所以,当天黑下来什么也不能做,或者被思绪和炮轰害得无法合眼时,用蒙了红布的手电,匆匆记下白天发生的事情。那不只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法,也是一种平静自己的手段。一支笔和一张纸,在炮火之下究竟能有多强大?可就是它们,让人在震惊之下,一点一点找回安宁和力量。

我藏身在掩体里,听着不时响起的枪声,又一次开始写我那封不知道哪一天,也不知最终是否还能寄出去的信;

“爸爸妈妈,直到现在,我才感到战争是那么残酷。今天上午第一次看到牺牲的战士了。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在做梦,我用手揉了好几下眼睛,不能相信那是真的--我们的战士会死吗?”

哦,我们的战士们在电影里很少可怕的死,可是那时他们似乎真的死了。他们血流满面,血迹在头上和脸上干结,看不清他们本来的样子;他们腹部有弹洞,血仍在不停地外渗;他们闭着眼睛,那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他们那么僵硬,他们真的失掉了生命。我分明能听到自己内心有什么轻轻坍塌的声音。我不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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