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岳山岳，丛林丛林 （周涛著）

0楼 一阳台的天 于 2011-06-03 14:45:36
[P][SIZE=5][B]二十四[/B][/SIZE][/P][P] [/P][P]世界就这么不大符合逻辑地展开
树以优美的姿势站立着，它总也不累
竹子以它全身的骨节闻名于世
赶牛翁每天赤脚踩在湿牛粪上
美丽的画眉鸟姑娘爱活啄生吞小青蛙
大片红壤之上
是形态怪异的黑岩石[/P][P] [/P][P]农家的猪圈和厕所紧密相连
双重的恶臭搅拌均匀粘在湿润的空气里
然后才让你看棕皮裹住的棕榈、芭蕉的绿拳击手套
稻子倒伏在坡凹地里
蚱蜢从趟过双脚的草丛石子儿毅溅出去弧线
这一切都使人感到荒疏和凄清
人类童年的光景已经离我们很远了
甘蔗林的长叶是微风中的一柄柄长刀
它使我想起一位诗人
我没见过他就是前沿见古人
他不认识我就算后不见来者
但是我热爱过他至今仍然热爱
十三岁时偶然撕下一张手纸久蹲于厕上
上面是他的诗
这张手纸比所有的教科书都有力量地
决定了我的一生
他的诗整整养护育了我二十年时光
也束缚了我二十年，谢谢[/P][P] [/P][P]口若悬河的先知
无意识的预言家
“能再回到青纱帐里去吗？”问的很严峻
显然那时你已感觉到了什么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化烟，烟气腾空！”
预感结局的人却难以预防疏忽
刚者死于折，豪者死于疏
诗人死于自己诗中的预言[/P][P] [/P][P]今天天气晴朗
封面女郎乘坐通讯兵摩托盘山而上
她今天视察男性前沿阿地
头戴绣花的麦秸遮阳帽裙裾随风飘扬
士兵们沿途向她行注目礼
她光芒万丈地抵达且长久地让人回味
这比她的作品更富于艺术魅力
她惟一的也是无关紧要的缺点就是
严禁和她谈话的士兵抽烟
海盗的儿子，康熙皇帝的附马爷，还有我
三个人各代表一个阶级在一起打牌
通宵达旦 拱猪牵羊
打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呵
无聊的游戏真有趣
牌是命运，也是智力
是政治风云，军事态势
高明皆在于不亮底牌
谁若总是输，就罚他写出一闻名著[/P][P] [/P][P][SIZE=5][B]二十五[/B][/SIZE]
[/P][P]所谓军事文学，只不过是战争的私生子
在惊恐下颤抖的情感
被战争的暴力奸污
意无意中受孕
经历长久的妊娠期[/P][P] [/P][P]回忆起来尝到了快意
于是舔着湿润的嘴唇回味着那次
抬眼看见让人腻透了的丈夫--和平
他正在客厅里认真读报（真讨厌！）
便起了离异的念头
想找到那粗暴的流氓，私奔
这平静的死水里她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她给没有地址也没有踪影的战争，拼命地写起信来
写着写着
私生子分娩了（当然有血）
丈夫高兴得要命，以为是自己的功劳
庄严宣布这是一个划时代的私生子！[/P][P] [/P][P]这小子长得
一般说来有点愣头愣脑、爱哭爱叫
一落地就攥拳头蹬腿儿
三个月就会吹口哨
半岁就会吐烟圈儿
左邻右舍都说是男童 异种
（还真有点子刺激性儿！）
[/P][P]这么一来倒弄出了一种职业
为了生出这奇异的哪吒三太子
便有了假装被强奸
然后假装无意中受孕
并且假装也腻了丈夫
最终也就给假想的暴徒情郎写起信来
写着写着
也分娩了（精诚所至）
于是忙坏了这孩子的姨妈--评论家
舅舅--编辑部
他们把它在婴儿室归类
给黏乎乎的凡根毛梳出发型
穿上合体的小军装
还说：瞧他多像他的坏爹战争呀......
[/P][P]这些兔崽子有一个总教父[/P][P] [/P][P]他庇护他们不受欺侮不遭冷遇，
保证让他们健康成长，一茬比一茬高
他们也乐得自己有一个教父
教父召集他们的母亲开会
穿着牧师的长袍在红地毯上走来走去
鼓励她们大胆些
要敢于主动地拥抱战争
争取生出第三批......英雄儿女
这样，在下届的私生子女评比会上
就会出现无愧于世界的卓越母亲[/P][P] [/P][P]教父的话使大家很兴奋
产生了受孕感
坐卧不宁而且失眠
有呕吐症状，喜食酸菜
度完了两个月的蜜月之后感情脆弱许多
纷纷垂泪，滔滔不绝
几乎每个人都瞅着自己的肚子说
“看样子我又快生了......”[/P][P] [/P][P][SIZE=5][B]二十六[/B][/SIZE][/P][P] [/P][P]军人的头脑要比正常人
少两圈螺纹[/P][P] [/P][P]兵事主凶
兵家是阳刚世界
浑然合抱的两极在此只剩一边
枯燥 单调
使人变得呆板
和平使军队成了鳏夫
她愈是年轻丰满
他就越显得衰老干瘪
她若是长生不老
他必成木乃伊[/P][P] [/P][P]但是战争给他活力
像一个经常浇花的坏女人似的
给枯萎的他注入勃勃生机
他亢奋 肃穆 脑门上发光
仿佛一群兵马俑突然活转来
向前看齐--齐步走
上前线去初恋呵
他又紧张又自豪
“不知她爱我呢还是拒绝？”
小伙子们全都怀着蹩脚的痴心
指望着当将军......
[/P][P]而所谓将军，不过是
比原来的躯体多了一层丑陋伤疤的躯体上
罩上了一套华贵的军服罢了[/P][P] [/P][P]傻小子，这世界上
没有什么便宜事！
有的人
靠出卖体力为生，他们用汗水
养殖这世界却总被遗忘
有的人
靠出卖脑力为生[/P][P] [/P][P]他们发现世界但被疏忽
还有一种人
出卖看不见的那部分：灵魂
这种人最聪明
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而你呢，士兵
你靠什么为生？[/P][P] [/P][P]你这扁脑袋的，肩膀瘦窄低头行走的
你这长方形肥脚片子无法穿商店尖头皮鞋的
你脸孔土气仿佛出土不久尚未琢磨清理出眉目的
你天生俊美无比可惜动作笨拙眼神呆滞的
你来自乡村并决心脱胎换骨背着它的人呵
在被移栽进城市之际
你或者变成朴实的叛徒世俗的奴仆
或者成为土地忠实的儿子
都市中最深厚有力的智者

有人现在开始呼吁“理解”了
这声音传过来
在我耳膜过滤后剩下了哀求
可悲的英雄
可怜的受难者
恰恰是你振作精神登上讲演台时
我想起了荒谬时代的相似之处
那时你无情地砸碎“理解”这个词
像砸碎一只无用的花瓶
十数年前欠过一笔负心债
呼吁理解怎么能改变冷漠的面孔[/P][P]
你受了苦，你流了血
你开始学会在某一天仰望着月亮伤感了
你刚刚懂得这世界并不总是袒护愚昧了
这很好，人性的启蒙很有必要
但是记住：重要的一条
是你必须尽快地理解周围的人们
而不是要求人们来理解你[/P]
回复
1楼 一阳台的天 于 2011-06-03 14:50:30
[P][SIZE=5][B]二十七[/B][/SIZE][/P][P] [/P][P]因为有了青年（恕我不敬）
已经过去了的暴行就可能重演
冲锋队是青年
红卫兵是青年
国际恐怖组织也是青年
青春是最好的动力燃料
是汽油
谁的火柴都能点燃[/P][P] [/P][P]（哦，自大透顶的一代
别扭透顶的一代）[/P][P]
因为有了青年
地球才变得倒轩开始听话
一只新鲜的水果
总是傲视了那些烂了一半的
却忘了自己总是最先被吃掉
口气比能力大三点五倍
生命力不等于智慧
[/P][P]（哦，思想有时被主义
引导进死胡同里奸污）[/P][P] [/P][P]因为有了青年
早晨才坐着红轮马车驾临
青青柳叶在老干上长出新绿
新绿和去年的没两样
却比以前的更可爱
被称赞弄得招摇的一枝
先折进客厅的花瓶去了[/P][P] [/P][P]（哦，不仅有陈腐乏味的青年
也有生气勃勃的老家伙）[/P][P] [/P][P]因为有了青年
正义和罪恶都有了继承人
耐心地等待创新
万花筒一转
世界就换一个新图案
碎玻璃却没有变成宝石[/P][P] [/P][P]（哦，为理解未来，我进
学校，向后生学）[/P][P] [/P][P][SIZE=5][B]二十八[/B][/SIZE][/P][P] [/P][P]麻栗坡的墓碑群沉默无语
它们不用眼睛注视
而是用全部注视着活着的人们[/P][P] [/P][P]死留在生的世界的
最后一座碉堡[/P][P] [/P][P]在这些碉堡里
有一个灵魂
是为了自己的嗜好献身的
他是一个著名的烟鬼
也是团的副政委[/P][P] [/P][P]他是墓碑群中
职务最高的灵魂
他最酷爱的一件事
就是抽水烟
他有一种特殊的才能
就是自己制造
各种精美有趣的烟具和用具
[/P][P]用子弹壳
制成漂亮的铜烟嘴
弹夹制成香烟盒
高射机枪子弹焊起来
是派头十足的将军手杖[/P][P] [/P][P]当然更会用炮壳
锯成一个笔筒
军人的手艺
每一件都能成为
战争的文物[/P][P] [/P][P]他不愧是政委
他有艺术家的想像力
八级工匠的手艺
树根雕塑者的创造才能
他只要灵机一动
战争和文化，这两个
毫不相干的家伙
就毫无怨言地摇身一变
化腐朽为神奇[/P][P] [/P][P]后来他的创造欲
渐渐变得胆大包天
没有什么军用品
能逃过他经常眯缝着的眼睛
他发现
他琢磨
他在这些玩意儿里获得乐趣
终于在硬塑壳爆破筒的身躯上
他看见了绝妙的水烟筒[/P][P]
嘿！真好哇---
副政委决计制造一个新产品
第一只不手竹子作的水烟具
警卫员说“危险呢首长！”
“你懂什么！”他信心十足
“什么样儿的炸弹我没见识过？”
结果，轰---响了
副政委撇下了两个小女儿
一个妻子和半边双人床
走进了一块
没有写明死因的墓碑后面[/P][P] [/P][P]他不再用眼睛注视
而是用整个坟墓注视着
看人们看它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
最后一个碉堡[/P][P] [/P][P][SIZE=5][B]二十九[/B][/SIZE][/P][P] [/P][P]后来......我的那只
有灵感的小鸟死了
袖珍版本的小鸟
比麻雀还小一半[/P][P] [/P][P]小却凶猛
一笼之中并不共存两只
身小如指却相忘于山林
性猛如虎相杀于一室
能为了独裁一个囚笼的空间
拼斗至死
英勇的小家伙
角斗士的性格[/P][P]
最可爱时是它吃蚂蚱
小黑眼儿瞪圆，鬼精灵
先扑过去
一啄、两啄
啄破蚂蚱两只透明的褐灯笼
然后连头一揪
揪出一节黑肠子，吐掉下水
清理肠肚
坐下来细细消受这样嫩的薄翅鸡
那份津津有味儿的美食风度
直使喂它的人看久了
也生口水
[/P][P]此鸟非画眉
亦非蝴蝶
无鸣声婉转之歌喉
也没有五彩斑斓之阔翅
吾养之数月
独怜其小
独喜其好斗
独爱其胆敢以小喙夹痛我的手指
独哀其一月后被我隆重开笼放生之际
望山林咫尺
啾啾声怅然
已不复能飞矣[/P][P]
我悟到它应该有鸟的生活方式时
它已变成跳鼠了[/P][P] [/P][P]翅膀成了装饰
成了马科斯夫人的耸肩裙
背在它背上
像一个美丽而又颓废的累赘
可怜的小鸟鸟，对不起
是我的爱毁了你
使你身为鸟而不成其为鸟
身在囚笼而心游万仞
心游万仞而有翅难归
有翅难归而只好灰溜溜敛翅称臣
等我喂一日三餐[/P][P] [/P][P]你若不能飞了还算鸟吗
你若不算鸟了还有灵感吗[/P][P]
后来你又飞过一回
是被我用笼子提上飞机飞的
这是鸟的幸运
也是鸟的滑稽
是对鸟类最大的恩宠和讽刺
你从滇东南无名的山岳丛林
经历了战火的考验
被著名作家和记者提携
竟一下降落在
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啦
嘿！小土包子
你怎么傻了眼不叫啦？[/P][P] [/P][P]终于缓过神儿来
试叫一两声
报纸上评介，电台上录音
感动了好些青年人流泪呢
“这才是来自战场的真正的歌呢！”
人们一时这样赞美你
说是你是超级歌星
圆润胜似李谷一
风靡恰同邓丽君[/P][P] [/P][P]我知道这小鸟是个宝了
便用金黄的小米喂
不料，第二天早晨
它死了
像只小死耗子躺在笼子里
样子好难看
我整整提了它几个月
最后竟是这样
从它的出生地--云南
提到了它的墓地--北京垃圾坑[/P][P] [/P][P]养鸟的行家说
小米浸水便胀
小鸟喂小
它撑死了[/P]
回复
2楼 一阳台的天 于 2011-06-03 14:52:14
[P][SIZE=5][B]三十[/B][/SIZE][/P][P] [/P][P]战争对于我
仍然是陌生的和难以理解的
在它面前
我将永远睁大
一双孩子的眼睛[/P][P] [/P][P]我决不用肩头风尘仆仆的野战行囊
在妻子面前冒充一位凯旋者
战争......它使人
怀疑自己
藐视生命
把自己和一具尸体痛苦而又无奈地等同
鼻尖总有消散不了的恶臭味
脚下前总有地雷[/P][P] [/P][P]于是我听见
一个永恒的幼稚的提问
那是一个学龄前儿童的声音
[/P][P]不为什么
时间所给予你的答案
就是习惯一切
当你迟钝
就是成熟
谁能说战争就不是生活呢？
谁以臁战争就不是生活中的节日呢？
因为战争人们才理解了血
理解了母亲的白发
爱情和性欲之间鲜明而微弱的区别
因为战争
平淡得让人厌倦的生活
才成了值得献身的梦境
[/P][P]战争与和平
男人和女人
组成世界
劫数难逃
欲望的决堤
野心的爆炸
罪恶积累后的总喷发
然后清澄天地良心
再重新学习播种
千古循环
何足怪哉[/P][P] [/P][P]好笑好笑
好笑的永远是书生
而战争却万岁[/P][P] [/P][P]1986年11月11日
------------------------------------------------------------------------------[/P]
回复
3楼 理想 于 2011-06-03 14:57:40
[P]一阳台的天：您辛苦了！致敬！[/P]
回复
4楼 云朵朵 于 2011-06-03 17:30:56
[P]谢谢一阳台的天，我可以复制保存了。[EM37][/P]
回复
5楼 nj听风看雨 于 2011-06-03 18:51:13
[TABLE=transparent,0,0,100%,left,transparent,0,none][TR][TD][P][FACE=宋体][SIZE=14px][P][P]一阳台的天：您辛苦了！致敬！[/P][/SIZE][/FACE][/P][/P][/TD][/TR][/TABLE]
回复
1 101112 　

电脑版 Page created in 0.0938 seconds width 6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