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岳山岳,丛林丛林 (周涛著)

54楼
[QUOTE][B]下面引用由[U]一阳台的天[/U]发表的内容:[/B]

 
师长大哥,当年您们在老山前线时,我还没有上学呢,呵呵。照片是我2008年时转拍过来的,除了周涛,旁边两位我还真不知道是何人。 [/QUOTE]
谢谢你!给我们介绍了这么好的诗。
55楼
[P]山岳山岳,[/P][P]可曾记得,[/P][P]那年月,[/P][P]隆隆的炮声?[/P][P] [/P][P]丛林丛林,[/P][P]今日的丛林,[/P][P]夕阳吻着你,[/P][P]一片静寂。[/P][P] [/P]
56楼
[P]据悉:一阳台的天 把周涛1000多字的长诗敲出文字版了,可以感觉出他对这首诗的热爱。[/P][P]一个恳求:能否请他(她)将这些文字再次粘贴在这里?[/P][P] [/P][P] [/P]
57楼
[P][SIZE=5][B]山岳山岳  丛林丛林[/B][/SIZE][/P][P][B][SIZE=5][/SIZE][/B] [/P][P]    这首两千余行的长诗终于写完了,断断续续,从八四年写到现在。写的时间少,断的时候多,老以为完了,结果又续上。诗成,按写作时的自然断裂形态,分为上、中、下三篇。[/P][P] [/P][P]    写了一些在南线两个月的感受,没有情节和人物的主线,所以不是叙事诗。南线是一个网兜,我有什么就往里装什么,亦觉得方便顺手。[/P][P] [/P][P]    上篇曾在去年的《边塞》上发表,修改和中篇一起载《昆仑》今年一期。[/P][P]
    感谢《中国西部文学》抽出篇幅发表下篇。[/P][P]------《周涛诗年编》[/P]
58楼
[P][SIZE=6]                上[/SIZE][/P][P][SIZE=5][B]一[/B][/SIZE][/P][P] [/P][P]有一天,我接到一纸战争的请柬
“X月X X日赶到”,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但我马上明白了:士兵们就要开始他们的工作
那件庞大、笨重、喧闹的工程
已经在一支红铅笔下破土
他们用无数演习和操练
所铺垫的那个日子,降临了[/P][P] [/P][P]将会发生些什么事?知道的人很少
只是全体列队
向我们的驻地士兵的营房当地最宏伟的大礼堂--告别
肃穆的团队此时才变得突然成熟
所有的士兵才猛地觉察自己是士兵
“再见”,就意味着还能活着回来
不能重新回到这里也是常有的事
戴钢盔打绑腿的包装品从营房倒出来
如数装进蒙着绿色伪装网的军用卡车[/P][P] [/P][P]训练场空了
司令部的窗户正冷清得失神
营区宿舍一下就残缺不全了
一个孩子在草丛捉蚂蚱
他不知道他在捉爸爸的命运
一个妇人在路边呆站了很久
她今天才有时间把那个人从头想过
她开始回忆他的一切细节
认真评价他,给他作鉴定
想着想着就忽然觉得空空荡荡了
人呢?怎么一下就全不见了呢?
那妇人的心猛地沉落如夕阳
跌进了远方那一片山岳丛林......[/P][P] [/P][P]我朝着那妇人的心沉落之地而去
我不认识她,然而冥冥中
她的牵念或许才是我此行的惟一目的
旁的人想的全是一件事:受挫,还是胜利
她想的只是一个人:活着,还是死了[/P][P] [/P][P]她想的不是全局
可是战争用一根食指戳在她心上的力量
比所有的指挥员承受的更长久
为此我才急迫地想进入战区
直升机的蜻蜓肚子底下,正急速滑过
像是被什么染过了的奇异红土地[/P][P] [/P][P][SIZE=5][B]二[/B][/SIZE][/P][P]这就是亚热带丛林了
云贵高原的边缘,你直下红河三角洲的阶梯地段
成篇累牍的炮阵地披着网式风衣
军用卡车穿了网状夹克衫
北京吉普戴了鸭舌帽
暴露区的山路上架设了伪装墙[/P][P] [/P][P]妈的,兵不厌诈
这才是老祖宗留下的一句真话[/P][P]战区的丘陵状红躯体上
已经开始散发出它那刺激人的气味啦
炮弹只一下就挖好一个坟坑
烧黑了的汽车骨架扭曲着挣扎在路旁
看样子它不可能爬起来再跑了[/P][P] [/P][P]两个执旗的哨兵,把守着
那扇通往有着怪兽之山的大铁门[/P][P] [/P][P]士兵们从猫耳洞、军用营帐和简易棚钻出
三三两两地转悠,屁股后面跟着小狗
炮兵则把他们的画眉鸟笼子挂在牵引车上
斜挂五九式冲锋枪的侦察兵
穿着迷彩服,把防蚊帽翻戴成遮阳帽
哼着歌聚在一起打扑克
钢盔坐在屁股底下转椅似的舒服[/P][P] [/P][P]看见这些很容易想到钢盔的哲学
这防御物本要为士兵的脑袋加上双层颅骨
却使戴了它的人充满进攻的形象
而阅兵式盔光闪闪这士兵的冠冕
在战场却常常沦为屁股的亲近物[/P][P] [/P][P]钢盔最坚硬,钢盔最虚弱
钢盔神圣无比,钢盔卑贱之至[/P][P]
戴钢盔的人年轻得几乎千篇一律
山背后炮声隆隆轰响时,他们笑着钻入一座深谷
丛林虚掩的洞穴流泻着清泉和山瀑
这伙人脱得光光的在这儿洗澡
东方少年稚嫩的裸体便呈现给战争了[/P][P] [/P][P]没有欲望的黑毛森森地爬上胸脯
这些孩子单纯,看起来也不粗野[/P][P] [/P][P]好像一支建筑工程队的小伙子
备料、备钢材、拉运成吨的水泥和砖块
头戴盔帽在施工现场忙碌
他们的工程是神秘、看不见的
死亡率很高,它的目的是摧毁另一伙人的工程
此时正当雨季。他们说
“在洞子里沤烂,还不如在阳光下被炸飞起来痛快......”[/P][P] [/P][P][SIZE=5][B]三[/B][/SIZE][/P][P] [/P][P]有多么古怪的地名
就一定有那么古怪的地方
云南的地名是李贺和李商隐胡乱起的
晦涩而阴险而难懂而含意无穷
平原街、落水洞、麻栗坡、者阴山
西畴、曼滚、巴布
奎魁、飘飘、盘溪
地名古朴如山中老水牛的一双大弯角
亦如滇东南的矮马那样滑稽可笑
更如这里多民族的山民方言般难解[/P][P] [/P][P]我考证不出庄严的命名日有无仪式
我也猜不出它们当初所含的意义
但是时间的抹布没能把它擦掉
被数代人流传、确认
从口碑的方式达到平凡的神圣
地名的发明者无名
然而他创造的精炼诗句却留下来了
在版图上
在大幅的军用地图上发表
有籍贯而无户口的军人们
便开始用南腔北调熟悉它、念诵它
普通的贵州兵和山东籍的军长
都用不同时间深深地把它牢记
尔后,因为一些无法预测的事件
它会被鲜红的血镀亮
被沉重的炮声锻成黑体字
印在一些军人的骨头上至死难忘
但是现在,你们背诵它吧
像背诵唐诗一样记住它
唐诗一样优美而不朽的地名呵
使多少男儿
为你中断了自身血脉的延续[/P]
59楼
[P][SIZE=5][B]四[/B][/SIZE][/P][P] [/P][P]在战争开始前很早的时候
战争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很早就在修筑公路把胳臂伸长
运送物资把拳头攥硬
它缓慢而更尽可能无声地挪动身躯
运足气也需要时间
甚至还可以追寻到更早的时候
称兄道弟就是在制造仇恨
亲密和敌视的距离比疏远近得多[/P][P] [/P][P]好得不分你我,就总有一天算总帐
先是有点不快,后来因为一些事生气
先是不想再提起对方
后来积压的怨恨越来越深
用冷枪冷炮吵了一阵架
吵着吵着动了手,鼻子流了血
于是各自回去抄起真家伙
“你妈的,看我收拾你!”
----战争开始了[/P][P] [/P][P]战争是两国友谊的最高阶段
是相互间的最高关切
----白热化的交流
交过战的两国最容易发展为朋友
而兄弟邻帮又最容易交战
友爱的辩证法
人类的辩证法
人类的永恒经验
这一点仿佛惟有中国人最明白
老百姓不说什么“我爱你”
而是叫做“小冤家......”[/P][P] [/P][P]战争开始,战斗打响
一个天真的战士还以为又是演习
“连长,这样搞太过分了吧?”
连长火了,朝屁股上就是一脚
“过什么分,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雾和硝烟成了一个颜色
太阳被击沉,光明在白天消失
大地在疯狂的咆哮面前不停地咳嗽......[/P][P] [/P][P]在那个拂晓之前的步兵穿插之夜
负重疾行的人们有的恐惧、有的轻松
恐惧的人嗅到了死亡临近的气体
那是一股长锈的生铁冰凉坚硬的味道[/P][P] [/P][P]轻松的人嗅觉迟钝感觉却浪漫
他总以为打仗的时间都在拍电影
他要在这部电影中扮演英雄主角
整整一夜的穿插急行呵
却没有到达预定冲击位置[/P][P] [/P][P]与此同时,混凝土浇铸的棺材形指挥所里
那名将之子正陷于烦躁中不可自拔
坐下又站起
站起又无法控制地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且不停地自言自语
为显示镇定他忽然要打牌
牌还没摸完,猛地又起身而去
哦,你这长锈的冰凉坚硬的生铁
你要烧干人的血液噬断人的神经吗?[/P][P] [/P][P]等待战争比经受战争可怕得多
寂静中的恐惧
漫长难熬的忧虑
当神经这根绷紧的弓弦达于极处时
反而因疲乏而变得松弛了
这时,猛烈的多层次的炮群怒吼发言了
从这惊天动地的巨兽喘吐中
士兵听见了属于自己的可怕威力
恐惧向全身发出的告诫听不见了
忧虑被时间拉长的徘徊着的影子
也倏然间失了踪
......[/P][P]
[SIZE=5][B]五[/B][/SIZE][/P][P] [/P][P]我可不是一个讲述和描绘战争的能手,这我知道
可我还是愿意把听来的故事转述给你[/P][P]一颗不明国籍的重磅炸弹
在主攻连的进攻队形中爆炸了,满天血肉横飞
炸弹一离开炮口就六亲不认
这暴躁的落地沉雷顾不上分辨敌我就彻底把自身分裂
这混弹使整个尖刀班只剩下一个在泥土中蠕动的班长
而其他的人,有的血肉涂抹在树枝上
有的肢体分离,被抛得很远再也接不起来[/P][P] [/P][P]有一枚迫击炮弹直插进战士的大腿
这颗臭弹没有爆炸但比爆炸更恶毒
它成了一颗命中的大子弹,一棵长在士兵大腿上的仙人球
以沙漠植物的冷酷固执吸干了那肉体里全部血液[/P][P] [/P][P]机枪火力的暴雨压制住头顶
身体紧紧地往地面上贴,恨不能薄如一张纸
而胸膛却硬邦邦被一颗地雷顶住
死亡上下夹击把一个人管制在比身体还狭小的空间里
这就是士兵在战争上遇到的窘境[/P][P] [/P][P]冲上高地的勇士没法儿向战友喊话
山顶的防御火力和山下的进攻火力
一次又一次把他按进战壕
双方都在打他,都认为他是最勇敢的
勇敢使他陷入了另一个窘境
他的绿军衣一夜间就被硝烟汗水染黑[/P][P] [/P][P]在这场战斗结束的时候
这个以决死队为前身的英雄连队
伤亡五十六个弟兄
他们随了上百吨炮弹、数万发子弹之后
终于没能使自己的身体
躲开那些坚硬物的寻找
像机械事故或汽车肇事的遇难者那样
呻吟、扭动,然后面相很难看地死了[/P][P] [/P][P]再可爱的人死了都是丑陋的
死亡拍摄的是痛苦的瞬间
决不描绘美丽的宁静
两国军人的尸体都躲在一座山上
有的被坍塌的掩蔽部掩埋了一半
有的伏在壕沟里裸露出脊骨
有的光着脚没有穿鞋
脸孔被擦伤,沾满血汗和泥土......[/P][P] [/P][P]名叫和文丽的卫生员撑着双目炸瞎的战友
在尸体堆中被拍下一张照片
他满身满脸都是别人的血,活像个大花猫
他抢救了头部中弹正在呕吐的
抢救了高桩铁丝网前被地雷炸断小腿而休克的
抢救了呼吸道被血淤堵塞而需要用手指抠出来清理的
他出汗过多
一口气灌下一壶盐水[/P][P] [/P][P]这位有着女人名字的纳西族男人对我说
在战场上是这样判断出血----
动脉出血:喷射状、鲜红
静脉出血:缓慢流出、暗红
毛细血管出血:片状渗出、鲜红
血这种红颜色的液体
就这样离开了人体
离开时没有声响却有灼目的颜色
疼痛的门撕开,让它把生命带走
背叛它的躯体的家而潜逃
双方就全都完了
它沸腾时表现为正义、燃烧时表现为爱情
血是一种奇异的液体的火
它是人生的强大动力......[/P][P] [/P][P]而且,我还必须说,同我们作战的那些人
并非一群只会在洞穴里躲躲藏藏的老鼠
他们具有真正东方民族的胆量和坚忍
灵活、善于偷袭、有孤胆、顽强
曾和法兰西、阿美利加的白种人作战
在直升机群和地毯式轰炸面前没有屈服
光着脚作战的一天只有七两定量的民族呵[/P][P] [/P][P]我的可怜而固执的邻居
我的性情忧郁爱闹纠纷的远亲呵
当我和你作战时
我的心其实是愤怒而又疼痛
几乎是一边在打一边在哭
我流着泪痛击着自己的另一部分
东方----是我们共同祖母的名字
兄弟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饥饿年代里的手足情谊?[/P][P] [/P][P]当我在战俘所探视二十三名战俘时
他们正坐门槛上弹吉他、晒太阳
他们苍白瘦削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晕
我和他们聊天
谈论大名鼎鼎的霍元甲
我发现,我们之间最大的分歧是
完全不能确认霍元甲的国籍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用双手
恭恭敬敬地接我递过去的香烟
后来,我撩起衣衫看了他肋上的弹伤
轻轻抚摸了那存有弹片的踝骨
踝骨僵硬像多了一块骨头
这时,我是中国
中国在含泪抚摸你嵌着弹片的脚踝
并且低声问道:阴雨天这儿疼吗?
......[/P][P][SIZE=5][B]六[/B][/SIZE][/P][P] [/P][P]当我离开那座因战争而闻名的山时
乌云的黑马群正驰过头顶
从那座山到这座山
它一跃而过
转眼追上我们爬行在山道的绿壳虫[/P][P] [/P][P]雨下得很大,不愧是滇东南的大暴雨
刷雨器已经像两只忙不过来的手
雨水在山路上汇成红溪水
雷声模仿炮声
闪电在对面山顶耀亮了隐蔽的火箭炮群[/P][P] [/P][P]今夜天空在重演那场战争
漫山的萤火虫被浇灭
被炮火劈折的大片山竹正冲洗灌满喉咙的硝烟
银桦、合欢权、树叶芭蕉和棕榈
在闪电的蓝光和暴雨中显示着凄楚的美[/P][P] [/P][P]这时我才想起你这阿诗玛的故乡
有神奇石林和美丽传说的地方
有苍山雪、洱海月
下关风、上关花
有火把节、蝴蝶泉和傣家竹楼的云南啊[/P][P] [/P][P]好久好久,这些都被忘记了
只记住了:这是战区
注视着青绿草丛中的地雷
注视着天然大溶洞里的指挥所
和蜷缩在猫耳洞坚守阵地的士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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