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参加过老山前线战斗的战斗英雄的报告
 
　　背景：1991年，我刚上大学，学校对新生组织军训。沈阳军区某部队来人协助军训，部队代号是81248部队，平时驻防在辽宁省丹东市，他们自称是“红军团”，最早是邓小平领导的“百色起义”的部队，后来我从一本描写红军第三军团历史的书上得知：这只部队的番号是64军191师572团（那本书还说13军37师109团、12军31师91团3营（1969年改番号为12军36师106团3营）这两只来源于红四方面军的红军部队最早也是红三军团发展起来的，不知这种说法是否牵强附会）。顺便说一句，一年后我们下一届同学军训时来的部队代号是81250部队，说是参加过解放战争解放石家庄战役的部队，看来是64军的另外一个团。

　　当时我们学校那届一年级新生有1400多人，将近1500人，所有一年级新生编为一个军训团，有10几个连队（好象是15个）。我们学校前几届同学军训时部队都派100多人来，所有军训连队的连长、排长都由部队上的军人担任，班长一级由一年级新生担任；而1991年由于沈阳军区处于一级战备（那时正是东欧巨变、苏联变天之时），所以只给我们学校派来30多人（而且还有一半人是刚从军校毕业还没有下连队的军官，他们的肩章还是军校的红肩章，而不是尉级军官的肩章），所有军训连队的连长由部队上的军人担任，而排长、班长都由一年级新生担任。由于来的军人数量减少了，加上刚从军校毕业的“红肩章”军官们训练学生不象部队上的老兵那么“狠”，我们学校前几届的同学都说我们受的“罪”比他们轻多了。

　　有一天，军训团让一位参加过老山前线战斗的战斗英雄给我们“连队”作报告。这位战斗英雄身材较矮，但很结实；话语质朴，不讲什么“虚”的东西，开始讲话还紧张一点，很快就不紧张了，好象跟大家闲谈一样。下面就是我根据记忆总结他的报告内容：

　　这位战斗英雄是吉林省某个县的人，参军前曾获得过吉林省少年轻量级别的摔交比赛的冠军（是中国式摔交还是什么古典式、自由式我就记不得了）。参军前，他可不是个“好孩子”，打架的事没少干，有一次竟然把县太爷的公子揍了，惹了大祸，父亲登门向人家道歉，人家连家门都没让进，把送的礼也给扔出门外，这次闯祸家里和他本人都感到非常丢人，在县里抬不起头了（后来，我曾经想过，县太爷怎么不“收拾”他呢？是因为80年代当官的还太腐败？还是因为县太爷的公子虽然被打，但并无大艾？还是因为这位后来的战斗英雄当时已经参军，只是还没到部队报到，地方上管不着？）。

　　接着，他就去部队了。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很多亲戚朋友来送行，天上雷雨交加，大家心情都不好，最后，他跑到室外，任凭大雨浇身，大哭一场，他向亲戚朋友表示：不在部队混出个样子来，绝不回家！

　　到部队后，他刻苦训练。因为训练成绩突出，新兵训练完毕被分配到集团军侦察连。不久，集团军侦察连开赴老山前线，集团军首长都来送行，大家士气高涨，决心杀敌立功。

　　关于这位战斗英雄参战部队的番号，我猜想应该是64集团军侦察连吧，因为1991年军训期间这位战斗英雄就是81248部队派来给我们学校一年级新生军训的30多名军人之一（我后来曾经看见他在训练场地上向那些刚从军校毕业的“红肩章”军官们传授擒拿格斗的功夫）。有人说这位战斗英雄也许是后调到64军的，但是我估计基层官兵跨集团军调动可能性不太吧。但是我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这位战斗英雄参战部队的番号就是64集团军侦察连，希望能得到知道内情的人士的指点。

　　按照这位战斗英雄的说法，他们集团军侦察连临走的时候，把全套干部班子配齐了（在平时，副连长、副指导员、副排长这类干部缺编是很平常的事），连队扩编到5个排（平时只有3个排），连队总人数有160多人。

　　到了老山前线，他们集团军侦察连先协助其他部队守阵地，熟悉前线气氛；然后开始准备模拟伏击作战抓俘虏。他们集团军侦察连请兄弟部队（都和越南鬼子打过仗，有实战经验）模拟为越南鬼子——他们的伏击对象。兄弟部队开始认为他们没有实战经验，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经过多次演习，他们集团军侦察连连续获胜，兄弟部队则“损失惨重”，演习中甚至有人被他们集团军侦察连的人把胳膊搞脱臼了（当然演习过后“脱臼”问题都能得到解决）。最后，兄弟部队不敢陪他们“玩”了，他们自己也感觉演习的差不多了，该“实践”了。

　　第一次徒劳无功的伏击：他们集团军侦察连第一次伏击敌人时，是按照预先的情报（越南人也有内奸）埋伏在一个地点，等待一支越军小分队的到来。一名战士过分紧张，要小便，带队的干部让他“就地解决”了（算是一个小插曲）。半夜之后，隐约听见越军小分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但是后来又听见脚步声由近及远——人家走了。快天亮了，他们集团军侦察连见敌人还不来，就撤退了。事后分析，敌人可能是临时改变了行动路线，泄密的可能性不大（否则敌人怎么不来个将计就计？）。

　　第一次大获全胜：这次他们集团军侦察连是冒充边民和越军做生意（越南穷，军队都和我国边民做生意，明知道有危险也干），这位战斗英雄和其他几个战友冒充边民跟着一个真正的边民（肯定被我们做工作了）与越南军队的人“接头”。

　　这位战斗英雄和其他几个战友都是身材矮小，但很结实的人，为什么不派身材高大的战士去？因为他们是冒充边民，云南边境地区的本地人哪有身材高大的人？让身材高大的战士去冒充边民肯定会让敌人看出破绽。为了冒充边民，这位战斗英雄和其他几个战友尽力模仿边民，好几天不洗脸、刷牙——那时候真正的边民是不讲卫生的，他们还学了几句本地话，当然“接头”的时候尽量还是不说为好。“接头”前，我方用望远镜观察，发现越南方面在后面有不少接应的人员，其中有一个抽烟的人象是当官的（后来越南被俘人员供任，那是他们营长）。“接头”后，这位战斗英雄和其他几个战友趁对方“接头”人员不注意，突然动手，俘虏了几个人（这位战斗英雄对这次战斗的细节说的很细，只可惜11年过去了，我记不清楚了，具体俘虏了几个人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象是3个）。这位战斗英雄说敌人拼命挣扎，最后制服敌人的时候他感觉力气都耗尽了，一是因为敌人真的是拼命挣扎（这可不是演习），二是因为头一次抓俘虏自己也太紧张了（以后抓俘虏就不怎么紧张了）。接着，敌我双方的火力都打过来了，他们一度躲在一个隐蔽处，动弹不得。事后他听说，他们连长在后面通过步话机对炮兵部队方面说：“我那几个兄弟全靠你们了！”声音都带着哭腔，因为当时后面的人真觉得有可能他们几个和俘虏都回不来（敌人的火力太猛了）。最后，我方的火力终于压制住了敌人，敌人损失惨重（据后来的情报说，连敌人的那个营长也被打死了），顾不上被俘虏的几个人，败退走了，他们几个压着俘虏胜利凯旋。

　　一次徒劳无功的深入越南境内的行动：这次又是根据情报，他们集团军侦察连的部分人员深入越南境内很远（好象不只是一天、两天的路程）去伏击敌人。但是在预伏地点等了好几天，也没有敌人来。事后估计，很有可能是提供情报的“越奸”提供的是假情报（这些“越奸”有时为了多得酬劳，也提供一些“无害”的假情报，反正你事前、事后都无法证实这是不是假情报），但不可能是“双重间谍”的问题，因为对方如果是“双重间谍”，敌人会给我们来一个将计就计。下一步怎么办？有人提议用他们这次随身带的炸药炸毁附近的一座多少有些战略意义的桥梁，这次出击也不算白来一趟，但是他们集团军侦察连的领导没有同意：他们觉得如果炸毁桥梁，附近的越军会进行大规模的搜捕，而大家已经深入越南境内好几天，体力已经不如当初了，肯定会有损失，全军覆没也有可能！最后，领导决定，宁可徒劳无功，也不冒险，撤退！撤退途中，大家也小心翼翼的，因为大家体力已经不行了（按照这位战斗英雄的话说，凭他们当时的体力，当时他们即使遇到越南一般的部队，也可能打不过人家）。结果全军安全返回，这次行动虽然徒劳无功，但是对部队也是一次锻炼和考验。

　　损失最大的一次行动：自从第一次大获全胜后，他们集团军侦察连又连续取得胜利，即使是那次徒劳无功的深入越南境内的行动也没有什么损失，多次战斗中他们集团军侦察连只牺牲了一个同志，而战果是如此巨大，全连上上下下都非常高兴。但是，物极必反，终于，一次灾难降临了。这又是一次出境抓俘虏的行动，开始一切都象以前的战斗一样顺利：抓了几个俘虏，接着全连甩掉了尾追的敌人，顺利返回中国境内。可是，在清查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兵！全连都吓坏了，连长一声令下：回去找人！可是，在边境线上，尾追来的敌人已经布置好了火力，多次进攻没有成功。打到最激烈的时候，连队动员附近的边民帮忙运迫击炮炮弹（运1发炮弹给5块钱，这钱这位战斗英雄说都是大家自己的钱，不是公款。在前线他们的补助非常高，平时大家也没地方花钱，补助都统一放在司务长那里，这次用上了。）在战斗中，包括副连长在内4个战友牺牲了（不包括那个失踪的兵），我记得好象还有人重伤导致半身瘫痪（这一点记不清楚了，不敢确定）。最后，连长只好下令撤退（这时迫击炮炮管由于发射炮弹过多导致发热已经无法继续发射了）。后来他们了解到，那个失踪的兵是因为受伤掉队，被敌人包围在一个隐蔽处，敌人也不着急进攻，就等你最后支持不住他们上去抓俘虏，那个战士坚决不当俘虏，用“光荣弹”把自己解决了——这是他们集团军侦察连唯一一个使用“光荣弹”的同志。敌人把这个战士的遗体埋在某地，还故意把消息泄露出去，想引诱我方派人去挖尸体，再抓我们的俘虏——我方当然没有上这个当。最后，他们集团军侦察连是用自己的钱（还是大家平时的补助）买通越南方面的一个老百姓把尸体挖出来，运回连队。尸体已经无法辨认，最后大家是通过辨认尸体上贴身的小薄毛衣确实是这位战友的才确认了尸体的身份。他们集团军侦察连在老山前线战果辉煌，除了这次战斗，他们只牺牲了一个同志，如果这次战斗他们不回去救人的话，连队在老山前线也只会牺牲两个人，而他们的救援行动导致他们集团军侦察连在老山前线的牺牲人数达到六个，但是全连没有人说当初不应该回去救人（即使后来救援行动是失败的）。这次战斗还有一个不和谐的尾音，这次战斗后不久，连队执行其他任务路过这次战斗的战场，有人在一片庄稼地里发现了很多没有使用过的迫击炮炮弹！大家明白了，是那次战斗中有很多边民帮忙运迫击炮炮弹拿了钱却没把炮弹运到阵地上，扔到半路上又回去再一次“拿钱运炮弹”！大家非常气愤，但也无可奈何（你总不能去枪毙那些边民吧，起码政治上的影响就不好）。

　　处死俘虏：又是一次出境抓俘虏的行动，这次抓了5个俘虏。这位战斗英雄和他的战友们急急忙忙往回赶路，敌人在后面紧追，5个俘虏也拼命挣扎，延缓了行军的速度。后面的敌人越来越近，带队的干部眼中冒火，大喝一声：“宰了那3个小子！”按照带队干部的指挥，大家用匕首当场杀了3个军衔较低的越军，另外两个越军立刻老实了，大家押着这两个俘虏顺利返回。这位战斗英雄讲处死俘虏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语气平和，一点也不激动，看来他在战场上已经不把杀人当回事了。

　　与老百姓的争吵：他们集团军侦察连终于要离开老山前线了。在出发的火车站上，又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一个小商贩对他们几个战士口出恶言（我估计是在讨价还价时发生了口角），是指导员把几个战士叫了回来的，其实就是没有指导员，大家也会对商贩怎么样（毕竟有军纪约束），但大家都挺生气，我们在前线卖命，却得不到某些人的尊敬。再联想到前面的“运炮弹事件”，大家更生气了，指导员为此对大家作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

　　回到部队原驻地后，大家普遍立功受奖（各级军功章是按照比例授予的，当然优先照顾牺牲和受伤的同志）。烈士家属也来了，副连长的父亲也来了，他接过副连长的军功章，哭着对大家说：“你们父母的孩子还在，我的孩子不在了！”大家都哭了。大家对烈士家属表示今后一定多多照顾、关怀他们。包括这位战斗英雄在内的一批指战员和副连长的父亲照了一张合影，被发表在报纸上，这位战斗英雄家里看到这份报纸，还把报纸邮递给他，问他照片上是不是有他本人（家里觉得是他本人，让他确认一下）。

　　这位战斗英雄的母亲后来在县医院做手术，突然停电，无法继续手术。医院方面立即给县里领导打电话：“老山前线英雄的母亲在做手术，突然停电，无法继续手术了。”县里领导立即给供电部门打电话：“老山前线英雄的母亲在做手术，不管什么原因，立即给县医院恢复供电”。他的母亲的手术顺利做完了。事后他母亲对他说：“你从小到大没少给家里丢人，这次总算出息了一回，连妈的命都是托你的福保住的。”

　　现在已经是2002年了，转眼已经过去11年了，听说64军的番号撤消了，64军191师已经变成了辽宁军区191旅，572团也缩编为营了。不知道那位英雄现在怎么样了？那位副连长的父亲过得还好吗？我不知道别人还记不记得这些英雄和烈士，我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仅以此文献给欢度建军75周年的人们。

　　愿各位烈士的在天之灵永远保佑我们伟大的祖国，我们不屈的民族。


附：以下是曾参加过老山前线自卫反击作战的网友---“老葱”的发言

　　就在建军75周年之际，读到这篇文章，倍感亲切，因为我也是一位老山前线自卫反击作战的参加者，尤其读到最后的篇幅：英雄的母亲动手术时停电，院领导，县领导作出的反映，真真让人感动，让在前线的子弟兵感动。其实我也有同样经历：我是85_86年济南军区199师的参战人员，当时部队就在老山和八里河东山之间的河床地带：那拉口一带，我们的高地是172，在那每天都经受着炮火熏陶。85年的冬天，我的母亲得了重病，镇医院已经无能为力了，眼看就要办后事了，镇领导得知这一切后，当即表态：决不能置前线将士的老母亲于不顾，立即用镇领导的小车把老母亲转往驻军：148医院;院领导得知是前线前线将士的母亲也立即决定：组织全院的医务尖子尽全力抢救我的母亲。七天七夜的紧急抢救，我的老母亲终于从死神的手里回来了，我的老母亲又活了。这一切是在我下阵地后接到我父亲的第一封信里告诉我的，我的父亲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离休老干部，他怕我在阵地上有顾虑，所以当时没有告诉我。我的父亲在信的末尾跟我说：儿子，你要感谢镇政府的领导和148医院的医生和大夫，同时我和你妈也要感谢你，你妈的这次生命是你给的。我看到信的第一反映是：呆了，然后压抑不住的泪水象决口的黄河喷涌而出。

　　感谢我们伟大的党！感谢我们的镇政府领导！感谢我们军队148医院的领导和医务人员！是你们的努力，挽救了我母亲的生命；是你们的努力，让一个参战战士能够安心的保卫祖国，奋勇杀敌，感谢你们！愿你们好心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
 

唉！！读后我只剩感动了！！！

烈士永生！地方官中也有一些好人。

他接过副连长的军功章，哭着对大家说：“你们父母的孩子还在，我的孩子不在了！”大家都哭了。
看到这里，俺也哭了……

顶一下！！

唉！！读后我只剩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