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对七九年参战老兵的的采记。文中一些地名兵器和作战路线,也许不符合标准称谓,如有错误,敬请行家指正。
临战补充
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前,我是福州军区29军的副班长,当时驻在福建平潭岛上,执行海防任务。战前的二个多月,军委从各军区抽调战斗骨干补充到自卫反击战一线部队。我们这个班全部被抽调补充到43军129师386团。
我们从平潭驻地前往43军参战部队的时候,驻地留守的战友和群众及当地领导象电影上看到的那样,为我们这些即将杀上沙场的干部战士披红戴花,敲锣打鼓。当时的心情与现在完全不一样,是一种悲壮和豪气在胸中激荡,感到很光荣。对面临的死亡考验也没有多少考虑,大家知道,中越关系从越南统一以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后来愈演愈烈 ,再后来,大概在一九七八年后,就经常在报纸和广播中听到越南人打死打伤我边防战士和民兵群众,并把地雷埋进我国边境地区,炸死无辜边民。。。。。。。大家都怒火中烧,当听说有参战名额分到我们部队时,不敢说大家都写了血书要求参战,我们连起码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是报名的。很多人都写了血书,要求参战,要狠揍越南鬼子,为牺牲的边防战友和边防民兵群众报仇。当时的情况就这样,也许你们今天的年轻人不能理解或感到好笑。但我们当初就是这么走上战场的。 但俗话说一头桔子树也没有个个甜。在我们乘上军列奔43军报道入编的过程中,也有怕死的。虽然几乎每个人都写了决心书,很多人还写了血书,但有些人是被这种气氛感染或影响,也凑一下热闹,免得给大家笑话而已,并非真的那么豪气,其实谁都怕死。我们连一起上前线的一个炊事员,就在一个火车站换车时失踪了,至今也不知他的生死。但一二个怕死的人,也没有影响我们的斗志。其他部队是否有人开了小差,我不清楚,至少我们这一队,除了那个炊事员,其他人都到达了目的地。当时,43军已经先行到达广西前线,我们到达广西桂县的一个部队营房临时驻扎,据说这个营房是原“塔山英雄团”的驻地,我们去时,早已人去楼空,他们可能先上一线了。在驻地驻了几天,记得一星期后就过春节了。
在广西前线,我被编入43军129师386团一营二连。一起来的原29军的战友分得很散,各自分到其他单位。然后就是高强度的临战训练了。驻地离中越边境还有七八里地。
很快,作战命令和时间下来了,我们除了把自己的私人物品包好,写上地址,邮的邮,寄的寄,托的托,尽量不在身上留物品,把所有能装东西的口袋都尽量空出来用来装子弹和作战物资。我连衣服领子上都塞进一些子弹。其实后来发现这纯属战前紧张和多余;特别好笑的是,出发时,每人发干粮,是九块压缩饼干,老兵和干部说是三天的干粮,每天三块,一餐一块就行了。我们这些兵和大部分干部基本是农村里长大的,见的世面不多,大家都没有见过压缩饼干,只是听说过,这回发下来了,大都好奇,这饼干有种特殊的香味,忍不住背后偷偷地吃掉一块,越吃越香,后来又吃掉一块,仗还没打,我就快把一天的干粮给报销了。后来,干部发现了,严令不许战前吃饼干,说干粮是重要的战斗物资,对胜利有重要保证,就象子弹一样,没打仗就不能乱打,谁要乱吃,就要当没开仗乱放枪一样处分,还吓唬我们说,我们团执行的可能是师里的穿插任务,要跑得快,打得狠 ,不恋战,而且没有后勤保障,弹药干粮全靠自带,如果到时缺粮跑不快,掉了队,当了俘虏,影响全团,后果自负!说得很多人张着大嘴咽不下去。可我发现其实很多人都在偷吃,有人说,谁知道过了越南还能活几天,说不定一过河就牺牲了,别连压缩饼干都没尝过。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早晨五点半,我们到达了出发地点。千军万马云集在广西云南边境,愤怒的炮口高昂着指向越方,忍无可忍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了。顿时,万炮齐轰,枪声密密麻麻的打得听不出点,就下雨加刮风一样,哗哗的响;火箭炮弹拖着尾巴“秀秀”地叫着从头顶飞向越南的军事目标,对岸炮弹爆炸发出巨大声响和光亮,被炸起的物品满天飞舞,整个大地都在颤抖着;中越边界一片通红,尤其是河水,象洗了红纸一样,泛着红光,炮弹爆炸时河水或有水的地方一闪一闪的,非常壮观。
看着这从未见过的阵势,我们一边有点解气,一边却都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参战。马上就要冲进越南了,对面越南人到底在干什么,是我死,还是他亡,他们准备的火力如何?看着兄弟部队的战友已经从我们身边经过,投入到了血与火的战场,我们却还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心里面翻江倒海。]
初战三叉口
我们团是开战的当天下午从广西水口关越过边界进入越南的。总体上我们的任务是配合合围高平的部队打穿插。进入越南后,看到路边的房子都有被炮火和火烧过的痕迹,一些房子还在冒着烟。。。。。。 进入越南最先遇到的战斗是在三叉口。这是我们团进入越南的第二天早上,碰到一个叉口,这是一个三叉口,路口的形状象一个葫芦口,外小内大,三条路汇集在一起。越军在这个路口两边的山上下班部署了兵力把守。那天天未亮,我们的侦察部队先到此地,本来作为我们打穿插的部队是要尽量避免与敌纠缠,尽快插到预定位置,但敌人也不是傻瓜,对于主要的阻击点和有利地形都分兵把守着,到了三叉口也一样,侦察队在晨雾朦胧中,与敌人对口令时就交上火了,我们不知这地方有多少敌人,一片枪炮声中,大家都呆在原地待命,我的位置在团的前卫。说来不好意思,其实山上大约只有越军一个排,还不知道是不是正规部队,可我们一个团的部队竟在这被堵了一个上午不得动弹!可见当初对越作战,我们面对复杂的战争环境和形势,确实有几天打得很乱。因为在越北这种地形上,山高林密,那时候又一片云雾,看不清山头洞穴,几个人跑来跑去东打几枪,西打几枪,让你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有很多敌人在前面阻击。
到了中午,雾气渐散,能见度比较好了,我们排也接到命令准备攻击三叉口。我们当时的装备除了枪和手榴弹及子弹外,每人还配了一支爆破筒。全排全副武装来到攻击地,在一条公路的拐弯处,突然看见原来29军一齐补充43军的同班战友小蔡。我们被编进43军后,就分开了;他坐在路边的地上,满脸泥土,全身也沾满了泥浆,一脸的沮丧。在即将发起攻击的战场上看见分别一阵的同班战友,我很惊喜,见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感到很奇怪,问道:
“小蔡,你怎么在这?”
小蔡看见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说:
“是你呀,副班长,唉,别说了,我们一个班全完了。”
小蔡一边说一边指着三叉口的山头说:
“我们班奉命攻击,就在前面的山头,我们先赶了一大群羊向上走,用来踏地雷,我们班就跟在后面,可他XX的,不知怎么回事,那羊绊着了连环地雷阵,把我们后面的人也一块炸了,全班死得死,伤的伤,都完了。。。。。。”
我问:“那你又怎么没炸着?” 小蔡说:“我刚好被一条藤绊倒,一倒下,那地雷就炸了,脚也受伤了。他们的地雷厉害呀,你们要小心。他们连水沟里都埋有地雷。”他伸伸腿,我看见他腿上绑着急救包。 还没等我们多问,攻击的命令就来了,全排立即向山上发起攻击,也许是地雷都被小蔡和前面的战友踏完了,我们攻击时没有遇到多少地雷。随着能见度越来越好,在搜索中,渐渐发现了一些敌人的火力点,一会儿有战友说:那边有人,一会儿又听到另一边的战友喊;那边有敌人。一般一发现有风吹草动,我们的火箭筒就先打上一炮。因为山高林密,草很多,枪除了壮胆,几乎没有作用,因为你无法精确的发现射击目标。只好靠火箭弹和无后座力炮先轰击,如果轰击后有敌人转移和逃窜,我们再密集射击。
我和我班的战友刚冲到一个陡坡下,就听到前面战友大叫卧倒。原来是敌人的一个暗堡正用机枪向我们扫射。前面的战友都卧倒了,我们跟在后面,便立即就地寻找掩蔽物。我看见一个大石头,便带着几个人想躲在石头后面,可过去一看,那里已有有好几个战友藏在后面了。我们无法挤进去了,这时情况很危急,子弹冲着我们疯狂地追扫着,前进不能,后退也不行,旁边的大石头又有人先占了,只有二米外有一个水坑,我一恨心,心想,站起死,跳也死,不如跳下水坑,可谁知道水坑里有没有小蔡说的地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先跳了下去,跳下去后没有爆炸,心才放了下来,几个战友见我没事,也一齐跳了进来。 接着,趴在前面地上的火箭筒手便先向越军的暗堡发射四0火箭弹,只见火箭筒屁股喷出一团火光,接着才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随着火箭弹击中目标发出的巨响,我也大叫起来“哎呀”,原来是火箭筒离我太近,那尾喷口喷出的火焰喷到我脸上,我的脸立即象被千万把小刀割破一样,双眼一片漆黑,立即看不见了。心想,糟了,这回眼肯定被打瞎了;我这一声惨叫,可把大家吓坏了,战友都以为我中弹了,都转过头来看我。问,怎么了,怎么了,副班长,你受伤了?我双手把脸一抹,脸上黑黑的抹了一手黑烟,却没有血,眼睛先是金星乱舞,接着眼泪真流,无法睁开.......没多久渐渐的能睁开了,这时我心里好受了些,就势用水坑里的水洗干净了脸,发现没多大问题,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这个暗堡被火箭筒手准确地击中,机枪立即哑了。这个火力点一完蛋,其他战友在排长带领下抓住时机大喊着冲上山。 我也带着班里的战友跳出水坑,向山上冲去。
冲上山头,发现敌人基本跑光了。战壕里除了几支五六式冲锋枪和几枚手雷外,没有任何人。那个暗堡被四0火箭弹掀翻了盖,有几个敌人的尸体,除此之外,山头上没有再发现其他敌人。我们看见敌人丢掉的冲锋枪都还很好,也没破坏,心里不解,人都能跑光,为何几支枪带不走呢。后来,我们才知道,越军有非常充足的武器保障,山洞里到处藏有枪支弹药,走一个地方拿一把,就能就地拿起藏好的武器战斗。他们也许是为了转移更快或是减轻负担,只要命不要武器。 这与我们不周,我们视枪为战士第二生命,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会弃枪而跑的。从这一点也可看出,当时的越军单兵装备,恐怕要强过我军。就如步枪而言。我和班长配备的是五六式冲锋枪,战士都是半自动。但我们在攻下的三叉口山头上找到的几支枪是五六式中国造冲锋枪和苏联造的AK47。人家都可以随便丢掉的武器,我们还没有全部装备呢。 后来,在实战中,尤其是在丛林战中,我们发现,半自动虽然精度很好,但在丛林作战中,冲锋枪更实用。因为一旦发现对方,他往往是藏在草从或树林间,一晃就消失,没有多少机会和时间给你精确瞄准,对这些目标要靠一定范围的点射才有效,步枪射速不快的话,很难打中敌人。半自动在这时其精度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虽然它也有点自动功能。后来,我们的战士都尽量配用缴获的敌人的冲锋枪。
这个三叉口的要点,是我们与越军的第一次交手,打得不算漂亮。对敌人的了解也很少,对他们的战法的适应,也不理想,牺牲过大了些;可见多年没有实战锻炼的我军在开战的初期,是有很多部队比较不适应越军的战法的,这在战后才发现,不但是我们部队如此,实际上我们在三叉口遇到的麻烦和迟滞,是在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头几天的战事中,相当典型的。越军在地雷应用的娴熟和老道上远远超过我们一般部队,他们的布雷技术及布雷后的实战效果令大家记忆深刻。地雷,从和越军的第一天交火中就在战士心里留下阴影,这个阴影伴随了整个自卫还击战。这个三叉口高地上看来敌人最多只有一个排,却把我一个整团挡了近一天。很大程度是因他们的地雷让我们放慢了脚步。
攻下三叉口后,我们386团继续向高平方向的预定目标穿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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