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3]五号中午的聚餐,是最后一次聚餐,也是最后一次全体聚会的机会.梁所长和他妻子黄太秀举杯走到我面前.他们是我见过的天下最和谐的夫妻之一,当年他们丢下五岁的女儿,双双走上了战场.如今想来,仍令我们叹服.现在梁所长仍从军,也早已不是梁所长,可我们还是一概那么叫.他笑着和我开玩笑:那时我总是说,你是我们所最漂亮的女兵...要不是因为早成了家....我一听就笑得抱住了黄太秀;而梁所长不因人家笑就说不下去,他笑眯眯继续说着笑话.我笑得更响了.笑声中想起二十多年前初到越南的那个夜晚,大家高举着手电给他做无影灯辅助,在那个被炮火掀掉了隔壁房屋的战地手术室里,给第一个到来的伤员做开颅手术.在四周的炮轰声中,梁所长是那么的镇静,双手是那么的灵巧;眼见他一点点锯开伤员的头骨,一点点扩大缝隙,用钳子一块块钳掉颅骨,然后抽出血肿止住伤员剧烈的抽搐.第二天把那伤员送回国去,他回国并活了下来.那是什么样的往事哦.可是再过一个小时或者二个小时,我就要和他们长长的分别了.而此刻,远远的,我祝愿他们永远年青和幸福.
聚餐就要结束时,候院长对我说:回去以后把你写的东西给我寄来.我说好的.想起去世的齐付院长,我的心情有些复杂.院长又问:你父亲多大年纪了?我告诉他父亲74了.他听后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挺复杂,或者那只是我的感觉?而自己的内心,早就一时比一时紧张.时间无情的溜走,分别的压力慢慢增加.所有人的嗓门都不觉中提高.大家都明白,这将是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隆重的聚会了.所有的人都默默在想:下次相见的日子,会在何时?而人生的道路,总是有长也有短.
走出餐厅时被夏所长笑着拦住:来来来,我们一个猫耳洞的合个影.当年那个总叫我们娃娃的人,头发也快掉完了,而那些总被他叫做娃娃的人,也都快要老了.来吧来吧一起留个影.我们叫喊着向华,要照几张相,虽然很快记不得是什么人给我们照相,也不知能否得到那相片,更不去想曾经同一个猫耳洞里生死相交的人,何时还能再见.我们尽量用笑语来分别.一个猫耳洞的小李子人在北京,这次他没来.希望他为此永远后悔.呵呵.
正要再走时,被代祖煇教导员叫住:来,和写七天七夜的合个影!哦,谢谢七天七夜里所有和我在一起的人们.谢谢命运让我们活着让我们今天得以相会!
最后还是到了分手的时刻.我不得不走了,大家都得走了.我跨出宾馆大门.可是在人行道上,又一次次被拉住,或者自己就跑进随便什么人的镜头里一次次留影.虽然聚会将被编辑制作成光盘发给每个人.可大家还是感觉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唯有合影,拼命的合影.有什么可以真正长久?没有的.可是还是拼命的合影又合影.人生如果没有过这样的激情,没有过这样的真诚相依,没有过这样的纯真这样的珍惜,还叫真正的人生么.
可是我得走了.为了无法接受的离开.我要去德阳呆两天,两天后,也许我能从容一些离开这里,真正接受这次分别了.就在我转身时,忽听有个声音提到苏豪杰.我停了下来----时间瞬间拉回二十多年以前,那个撤退时在人流中挎着冲锋枪向车上张望的高个子战士,他现在什么样子?于是我高声问道:谁是苏豪杰!那人转过身来,看见了我:我是苏豪杰.我便无语.他肯定没认出我来,而我,也终于找不到当年的苏豪杰-----面前这个陌生的人,他是谁?然后就是他热心地跑进大厅找纸,给我写下了电话,而我,则什么也没给,笑着接过他的纸片,道了谢转身离去.人生,也只能如此,也总是如此.感谢人生给我们编辑的悲喜剧,感谢人生的相聚和分离,感谢相见却不相识.
而那边,站着我的苹姐.汽车也正在开出来.像两天前火车站相见那样,我结束性地抱住了她.我把头深深埋在她肩上,软弱地说:我不想走....苹姐不久也会登上北上的列车返回西安;而好多好多的人,将相继北上和南下,像聚拢时一样,从这一个点,重新分散到百里千里之外的四面八方,天涯和海角,不知此生是否还得相见.这是个揪心的时刻.苹姐用不忍的语气哄着我:那你就别走嘛.我的泪突然流下来, 转身上车,什么也不看,埋头擦泪,直到车开得看不见身后的战友,看不见身后的绵阳,是的,那一刻我真不想走,不想离开二十五年前留下我悲喜青春的地方,而从此,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注定是天下所有短暂聚会真实而且遗憾的写照.谢玉苹用心开着车,我看看身边坐着的春华,扈小荣,刘英,楚楚.还好还好,暂时还有她们在.而此去德阳的道路,几乎没什么过往车辆,道路和青山,美好宁静得仿佛能通达传说中的桃花源.我因此慢慢平静了自己.人生况且有个尽头,相聚又怎么可能没有相离?尽管这么安慰自己,还是心下自伤感.此也似: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绵阳绵阳,别了.[/SI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