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次,在驰往成都的列车上和一个人聊天,不知怎么地,就说到我们都当过兵,然后就扯出对越作战的事儿。他说自己的部队最早调往前线,方向是云南,任务是打穿插 。说仗打得很勇敢也很惨烈,最后全班剩他一个人,全连么,只剩下了二十来人。不过很快和赶上来的兄弟部队编在一起,重新投入了战斗。我注意到他说的时候,眉宇间拼出一个“川”字;声音压得很低;语句是那种不怎么连续,挺犹豫的样子,眼神飘浮不定。 他给我的感觉是在忍疼揭一个伤口,他不得不轻轻揭。最后这个人在西安站下车。记得 那时也近黄昏,暮色和人流很快淹没了他的背影.
而二十多年前,也是在火车上,我认识了冯鹏,一个梦想从事文学的陕西青年,他会填很不错的词。可惜他那些深情并壮怀激烈的词我并未保存下来。不过,十年前他因故在陕西汉中服刑,我曾打算探监来着。认识四年后的某一天,他在信里对我指点:为什么不把你记录的整理出来?那是绝好素材。其实当时我倒想搭上文学的列车。可是那时我 没想过把它们做素材。比起死掉的人,活着已经不错。想起死去的人,活着也觉得不理 所当然,你还想要求更加多吗?
和我网上的朋友“大哥”为战争有过泛泛讨论,没能达成一致。这或许因经历不同。当然不排除他属于巴顿式的类型,没有战争,他们会深感失去了存在价值。
最后就是这个月十二号那天,电脑坏了,我回到电视机前在央视《人物》节日中知道了梁子这个女孩儿,是的,我喜欢把她这样的人叫做女孩儿——梁子是八六年老山前线唯一的战地女摄影记者——节目中显示了她身着军装和军人父亲的合影,从军装款式上,让我知道她和我是同时代人有相同的经历。当时她回答主持人“战场生还有什么感受”的话让我莞尔——梁子激动而且冲动,说话象打冲锋:“我为自己的勇敢而自豪!我感觉 自己是个真正的人!”的确,她这话也没有错儿。然而后来她还是说:“从那以后,我就讨厌战争,听到有人说打仗,我就生气!”我立刻就喜欢上这个说话直来直去, 性格像个男孩儿的女孩。
没错,我觉得自己在那埸战争中也有自己的疼痛,虽然我未能损失一根毫毛,可我好象也 从此变得少语了;关键是,我也和那位姐夫,和列车上那不知名的打穿插的士兵一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希望自己想那件事。这倒是为什么伟大的埃斯库罗斯?你为什么 没激起我们的浪漫主义激情;你为什么没能激起我的英雄主义情怀?难道说,我们不是生在六十年代,看着《英雄儿女》长大的一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