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我走的很突然。
尽管已经对扬子说过“不能再呆了,我爸妈都着急了。杨子你再去昆明的时候就把我捎过去吧……越快越好。”而扬子却还是笑呵呵……“我到团里是一星期去一次,这不……刚回来才两天呢,你踏踏实实住着吧。”
所以,我对自己的突然离开并没有心理准备。
就在这次对话的第二天傍晚,扬子风风火火赶过来“你走不走?……明天一早过去,刚刚通知我明天出车。”
我们都愣了……饭桌上的政委、阿姨、盈盈和我。
晚饭后,政委给团里的战友打了电话,请他们帮忙想想办法……订一张从昆明到北京的火车票。
——“这是暑期高峰,你自己排队的话可能要很长时间。我们部队跟地方上关系很好,应该没问题。”
这个晚上睡得很晚,一直在整理东西。
期间,政委拿着他的像册过来……“你挑一些吧。”
那本相册我早就看了,当时跟他说过“能不能给我几张?”
“怎么对这些感兴趣?……好多是黑白的,照得不好。”
“的确感兴趣,政委,我打算做个纪念。”
“……,这些……都没有底片了,当时也没人在意。我想自己留着。那把气枪送给你……好不好?”
“不了政委,不夺人所爱嘛,我只喜欢你的照片,你舍不得……那就算了,哈哈。气枪我可不敢要,北京的警察还不吃了我。”
…………
…………
“怎么?”我用疑问的眼神望着他。
“你不是说……想要些照片么?……挑挑吧。”
…………
那上面有他在战场上的留影,有他刚下山后的留影,也有他重返战场的留影和部队拉练的场面。大多是黑白的。
“怎么这么多黑白的?大大小小的也不整齐?”
“那时候彩色胶卷还少,很贵,大家舍不得买……,这都是战友们之间相互照的。自己洗出来的东西就谈不上效果了……”
“政委,其实我最想要的是这幅……你站在主峰上这个。”我把那张大大的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那是攻占老山的第二天……84年4月29日下午照的,照片上的政委瘦得令人心颤,硕大的钢盔空荡荡的顶在头上,他手拄一根树枝,一只脚向前探出,斜斜地站着被炮火炸断的树枝旁,挎包被武装带勒在身上,军装和绑腿的皱褶里布满了泥土。模糊的照片上……政委脸色苍然,眼睛里充满忧郁和惆怅……静静的望向越南一侧……。旁边就是那座大山的全景……从脚下蜿蜒开去,远处……一颗刚刚爆炸的炮弹正在扬起灰尘……
政委没有作声,半晌……“给我留下一半吧,好不好?”
“好。”
于是……这张照片被剪开了,………我带走了他,他留下了那座山和炮弹的灰尘。
“你怎么喜欢这些东西呢?”他又一次问起。
“不能单纯的说是喜欢吧”——我答到——“算个纪念。我是年轻人,政委……说实话……我觉得这些东西由我来保管……可能比你自己保管会更有意义。”
政委无声的笑了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略带狡猾地一歪头……“那好,你等等,还有个真正的纪念送给你。”
于是,我看到了那件迷彩作训服。
这是我军第一种丛林迷彩,花纹由深褐色、草绿色和浅绿色构成,诞生于八十年代初期。到现在,二十年过去,它几乎只存在于照片上了。
它柔软厚实,质地应该是纯棉的。上身是掐腰的夹克,袖口是两种宽度,有褐色的扣。下面的裤脚有带子……可以把裤管勒紧。全身上下共六个盖兜,分别在双上臂、左右胸和两臀;此外还有四个斜插兜,分别在两肋下和大腿上。而且,还带有“面具”……,在衣领上有个开口,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就像一个带脸罩的帽子,可以把整个头部、面部罩进去,在双眼和嘴巴有矩形开口,双耳是几个密密的小圆洞。用带子勒紧……极像防毒面具。
平时不用的话,可以把头罩折叠……从领口的开口处收进,铺在后背上部的夹层里。
我早就听盈盈说过……“我爸有一身迷彩服,是最新产品呢,不怕火烧不怕水,一千多块钱,可好啦。”
可我看着眼前这件覆盖着塑料薄膜的迷彩服,却怎么也看不出它值一千多块……,显然不是这一件。
政委把它放到床上,揭开那层薄膜,坐在我旁边……
“这件迷彩到我手里已经七个年头,……现在归你啦,好好保管啊。”
“七年了?……看上去像新的一样……”
“是啊。……这不是我的,是跟别人要的,也没怎么穿过。”
“要的?跟谁要的?”
政委笑呵呵的说……“那个人原先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他跑去越南执行侦察任务……被人家发觉……赶回来,衣裳都被树枝子什么的挂成了布条条,回来在医院养伤时我去看他……他刚换上这件新衣服就被我扒下来了……哈哈。”
快十二年了,……我仍然清清楚楚记得那时的情景……,那一瞬间四周猛然寂静下去,我的心跳好像停止了……
“政委,你是说……我听说过……听说过……”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那件衣服……喃喃自语。
“嗯……”政委微笑着拍拍我肩头“是啊,就是他的,你不是很崇拜他吗——梁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