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共享--为了不能忘却的回忆

0楼
                                     (五十一)
  我走的很突然。
  尽管已经对扬子说过“不能再呆了,我爸妈都着急了。杨子你再去昆明的时候就把我捎过去吧……越快越好。”而扬子却还是笑呵呵……“我到团里是一星期去一次,这不……刚回来才两天呢,你踏踏实实住着吧。”
  所以,我对自己的突然离开并没有心理准备。
  就在这次对话的第二天傍晚,扬子风风火火赶过来“你走不走?……明天一早过去,刚刚通知我明天出车。”
  我们都愣了……饭桌上的政委、阿姨、盈盈和我。
  晚饭后,政委给团里的战友打了电话,请他们帮忙想想办法……订一张从昆明到北京的火车票。
  ——“这是暑期高峰,你自己排队的话可能要很长时间。我们部队跟地方上关系很好,应该没问题。”
  这个晚上睡得很晚,一直在整理东西。
  期间,政委拿着他的像册过来……“你挑一些吧。”
  那本相册我早就看了,当时跟他说过“能不能给我几张?”
  “怎么对这些感兴趣?……好多是黑白的,照得不好。”
  “的确感兴趣,政委,我打算做个纪念。”
  “……,这些……都没有底片了,当时也没人在意。我想自己留着。那把气枪送给你……好不好?”
  “不了政委,不夺人所爱嘛,我只喜欢你的照片,你舍不得……那就算了,哈哈。气枪我可不敢要,北京的警察还不吃了我。”
…………
…………
  “怎么?”我用疑问的眼神望着他。
  “你不是说……想要些照片么?……挑挑吧。”
…………
  那上面有他在战场上的留影,有他刚下山后的留影,也有他重返战场的留影和部队拉练的场面。大多是黑白的。
  “怎么这么多黑白的?大大小小的也不整齐?”
  “那时候彩色胶卷还少,很贵,大家舍不得买……,这都是战友们之间相互照的。自己洗出来的东西就谈不上效果了……”
  “政委,其实我最想要的是这幅……你站在主峰上这个。”我把那张大大的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那是攻占老山的第二天……84年4月29日下午照的,照片上的政委瘦得令人心颤,硕大的钢盔空荡荡的顶在头上,他手拄一根树枝,一只脚向前探出,斜斜地站着被炮火炸断的树枝旁,挎包被武装带勒在身上,军装和绑腿的皱褶里布满了泥土。模糊的照片上……政委脸色苍然,眼睛里充满忧郁和惆怅……静静的望向越南一侧……。旁边就是那座大山的全景……从脚下蜿蜒开去,远处……一颗刚刚爆炸的炮弹正在扬起灰尘……
  政委没有作声,半晌……“给我留下一半吧,好不好?”
  “好。”
  于是……这张照片被剪开了,………我带走了他,他留下了那座山和炮弹的灰尘。
 
  “你怎么喜欢这些东西呢?”他又一次问起。
  “不能单纯的说是喜欢吧”——我答到——“算个纪念。我是年轻人,政委……说实话……我觉得这些东西由我来保管……可能比你自己保管会更有意义。”
  政委无声的笑了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略带狡猾地一歪头……“那好,你等等,还有个真正的纪念送给你。”
  于是,我看到了那件迷彩作训服。
  这是我军第一种丛林迷彩,花纹由深褐色、草绿色和浅绿色构成,诞生于八十年代初期。到现在,二十年过去,它几乎只存在于照片上了。
  它柔软厚实,质地应该是纯棉的。上身是掐腰的夹克,袖口是两种宽度,有褐色的扣。下面的裤脚有带子……可以把裤管勒紧。全身上下共六个盖兜,分别在双上臂、左右胸和两臀;此外还有四个斜插兜,分别在两肋下和大腿上。而且,还带有“面具”……,在衣领上有个开口,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就像一个带脸罩的帽子,可以把整个头部、面部罩进去,在双眼和嘴巴有矩形开口,双耳是几个密密的小圆洞。用带子勒紧……极像防毒面具。
  平时不用的话,可以把头罩折叠……从领口的开口处收进,铺在后背上部的夹层里。
  我早就听盈盈说过……“我爸有一身迷彩服,是最新产品呢,不怕火烧不怕水,一千多块钱,可好啦。”
  可我看着眼前这件覆盖着塑料薄膜的迷彩服,却怎么也看不出它值一千多块……,显然不是这一件。
  政委把它放到床上,揭开那层薄膜,坐在我旁边……
  “这件迷彩到我手里已经七个年头,……现在归你啦,好好保管啊。”
  “七年了?……看上去像新的一样……”
  “是啊。……这不是我的,是跟别人要的,也没怎么穿过。”
  “要的?跟谁要的?”
  政委笑呵呵的说……“那个人原先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他跑去越南执行侦察任务……被人家发觉……赶回来,衣裳都被树枝子什么的挂成了布条条,回来在医院养伤时我去看他……他刚换上这件新衣服就被我扒下来了……哈哈。”
  快十二年了,……我仍然清清楚楚记得那时的情景……,那一瞬间四周猛然寂静下去,我的心跳好像停止了……
  “政委,你是说……我听说过……听说过……”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那件衣服……喃喃自语。
  “嗯……”政委微笑着拍拍我肩头“是啊,就是他的,你不是很崇拜他吗——梁三喜。
1楼
                                       (五十二)
  八月中旬的昆明,去往北京的车票的确非常紧张。以至于这次列车不得不加挂了两节车厢。
  本来我是走不了的。团里的同志在晚上九点还来电话说“特别紧张,恐怕够呛”。
  不过事情有了转机。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得知某代表团要回北京,车站方面不得不加挂两节车厢……可能会有些空票。
  于是终于走了。
  ……与来时一样,窄窄的、黑色的柏油马路,路边望不到头的输油管……
  ……绿色的山坡、青黛的山头,红色的土地和山间的溪流……
  跟来时一样,……山路空旷寂静,身边是手脚不停的杨子,也还是那辆独眼的吉普车。
  只有我的行囊多了一件。里面是一件迷彩服、一支高机子弹壳做成的拐杖、一座炮弹皮做成的鸽子、一把长刀……
  背包里还有几张照片,手腕上是只绿色的海霸表……
  告别的时候,政委再次叮嘱杨子“一定要小心,要稳……”。
  我跟阿姨约好……“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去看您”。
  盈盈说“喂……明年中考完了我去北京,你得陪我玩。”我立刻答应了。
  然后就是挥手……
  我仍然专心致志的数着路上的拐弯。杨子笑着问……是不是打算一直数到北京去,我说是啊,我就要看看到底多少弯。
  在一棵大树下面杨子停了车。我以为车子出了什么事。结果……杨子向我挥手“买一些吧,这是云南特产……回去给妈妈”
  大树下有只破旧的竹篮,里面歪七扭八的摆着几块朽木样的东西。
  “这是云南的鸡枞菌……很有营养价值的。”杨子向我解释。
  这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卖菌子的孩子在我们头顶的大树上蹲着……,他猛的滑下来……吓了我一跳。
  在站台上,一位军人向我介绍了列车长。
  他拍着我的肩膀对车长说……“这小伙子就托付给你了……”
  这是给我订票的人,他对车长说我是部队家属。
  其实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名字。
  ……回程的路很快,快到记忆里像是空白,除了那个卖菌子的小孩和这位给我订票的军人。
  杨子一直把车开到了站台上……
  ……我们伸过车窗握手告别……
  “以后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你再来的话直接到团里住下就行,完了给我们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的杨子,你也是……,要是有机会去北京……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杨子笑了……“你们那里的路好走啊,有机会一定去。”
  “杨子,等我发了财……我们一定要好好转一转……全国都要跑到,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哈哈哈哈……,那当然好啊。不过我是不行了……只能指望着你发财了。对了对了……没忘吧……多少个弯?”
  我扭头看看周围的乘客,探出身去……
  杨子凑过来……
 
  “从咱们大院到站台……连进站都算上……是697个弯”——我对着杨子的耳朵小声说——“再加上上次的1493个弯,一共是……嗯……从老山主峰到昆明火车站的站台一共是2190个弯。”
  杨子笑着摸摸我的头……“你这家伙,路上可别这样了,小心丢东西。”
  近十二年过去,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是可爱。与其说这是一种好奇和天真,倒不如说是在潜意识里……填补部队的真实情况和我的生活环境之间的巨大反差……
  潜意识里想着拼命拉近与部队的距离……
  反映在行为上,便是天真可爱了。
  我不可能再继续数下去了。
  从云南到北京,有多少条河流、多少个山谷、多少涵洞和桥梁……有多少高山和湖泊……
  我们之间的距离跨越了好几个白天和黑夜……
  甚至连土地都变了颜色。
  一个上过战场的军人和生活在大都市里18岁的我,其间的差别是无法填补的,甚至超出了想象。
  我数得清从老山到昆明,却不可能数清老山到北京。
  在许多人眼里,那座大山是一辈子也无法忘掉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鲜血和汗水,有他们战友的躯体和生命,有他们的豪情壮志和声嘶力竭的呐喊,有他们生命中光辉的、痛苦的、魂牵梦绕的一段经历。
  而在更多人眼里,那里什么都没有。连地图上的一个拐弯都没有。
  1990年8月15日,从昆明火车站一列开往北京的列车响起汽笛的一瞬间,杨子这个形象便走进了我的记忆。
  从那时起,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四年以后,我听到过他的一条消息,他那时仍在部队……
  又过了两年,我也学会了开车。有时一个人走在高速公路上就会想起杨子,他开的那种212吉普操作性其实很差,云南的山路又那么险……真是太难为他了。
  ……我没有发大财,他也没有来过北京。
  即便是他真的来了,会给我打电话么?……我不知道。
  即便是打,能找到我么?……我不知道。
  十年间电话号码换了两次。
  十年间变化很大,我也是会开车的人了,我理解人们对车的感情。
  那辆独眼的吉普早已进了废品回收站了吧……,我能想象的出杨子当时的心情。
  车已经没有了,但仍然有人记得它,最起码有两个人。一个是北京的18岁小伙子,现在已经30岁。一个是山东的32岁的军人,现在已经人到中年。两个人,一辆车,在云天之南的微雨下相遇,又分别。
  如果回忆是笔财富,那是因为有一个真诚的开始。
  我们在自己的生命轨迹里曾共同度过一段时间,然后分开。就象铁轨,交叉后远离。我在宜良那个微雨的午后举起手……等了那么多车,只有杨子给我打开了车门,我从来都没觉得那是偶然。
  如果明白相遇是必然,就不会为路程的艰险而悔恨,就不会为分离而痛苦。
  杨子是山东人,从军到了云南,那时他32岁,是志愿兵。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圆圆的脸庞白里透红,很精神。
  他现在应该早已离开部队了,不过仍然在开车吧……,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那就我来开。因为北方的路太过平整宽阔,他们云南的司机到了这里……老是憋不住劲去踩油门……往往不知不觉越开越快……很容易出事故。
2楼
                                         (五十三)
  我深信自己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数清过从老山主峰到昆明火车站之间的崎岖山路上的拐弯的人。而且,同样深信我是最后一个到过老山战区、上过老山主峰的年轻人。
  在我回到北京后不到一个月,越南的武元甲将军率领着庞大的体育代表团参加了北京亚运会……两国关系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有时常常把自己想成年轻人的代表,代表着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青年……加入过云天之南那座绿色大山上……战火纷飞的十年。
  人生就像格拉丹冬的冰川,一旦融化……便东流到海……再也不会回头。
  1990年10月,我收到了政委寄来的小包裹。那是一盒云南的糯米香茶。他曾答应过我。
  1990年12月,在某次洗澡时我突然发现云南的蚊子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消失了……。而在此之前,我以为身上那些由红变褐的斑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消褪。
  12年间,那件迷彩作训服有两次很危险的差点离我而去。一次是南方水灾,一次是张北地震,妈妈每次都把它找出来打算捐献给灾区人民……。在她眼里,这件“破树叶子”般的“怪物”非常非常的不适合我。我并没有对她说过它的原主人是谁,她甚至不知道我当年的云南之行到底看到些什么。
  1997年1月12日下午2点,那块蓝绿色海霸表的秒针停止了走动……,在此之前的半小时里……它近乎疯狂地转了大约三个小时。半小时前,我正在搬家,抬东西时手碰到墙上……七年来它第五次从我的手上滑落,我立刻把它捡起来,但这一次不行了,游丝被震乱,它开始发疯般的走动,似乎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走更多的路。七年中,它被摔过、被碰过、被水淹过,九个棱面的水晶表蒙也渐渐斑斑驳驳。我似乎不再珍惜它了,甚至觉得它颜色有些过于艳丽……。我怀着一种复杂心情去修的表,当老师傅告诉我“它从来没被打开过”时我下定决心“我不修了”。到现在,它又在我书桌的抽屉里静静的躺了五个年头。它是脉搏上劲的自动表锤,我每次打开抽屉时都很轻,就像害怕吵醒一位熟睡的旅人。
  民国时期卞之琳先生有首叫做《寂寞》的诗,诗的后半章写道:
      ……小时候他常常羡艳,
      墓草做蝈蝈的家园。
      如今他死了三小时,
      夜明表还不曾休止。
  这块表是政委付的钱,杨子给我买的,购自云南平远街镇口老杨他们家……。老杨的老婆当时还给了一只漂亮的盒子,可现在已经丢了。它是块夜光表,每到晚上熄灯……就发出幽蓝色的光。……它陪我度过了大学时代,陪我参加工作,陪我加班,陪了我七年……在我家乔迁新居的时候分手。
  ……1990年8月,老杨只收了60块钱。我真想再去看看他,他的两个儿子也该上大学了吧……
  拐杖和鸽子是从1995年开始锈蚀的……,到现在它们都暗淡下去了。鲜红的“老山作战纪念”也变成了暗红色……不……黑红,就像凝固了的血。
  长刀也锈蚀了……,我不愿去破坏它身上那越来越淡的枪油味道,只好看着它一点一点生出锈痕。
  除此之外,就只有回忆了。
  时光就像砾石,令人厌恶地打磨着闪亮的回忆。
  我与政委的联系断断续续,但一直保持着,包括我们的友谊。
  他于九十年代中期离开部队,回到了家乡。他是个孝子,老家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娘……他思想斗争了很长时间……还是离开了云南。他十八岁参军,坐着闷罐车来到云南,那时候的路程要一个星期。二十多年里,他吃过苦受过累,打过仗负过伤,从一名战士成长为军官,结了婚、做了爸爸,从大小伙子成长为男子汉。回到地方以后我曾去看过他,生活的很辛苦。
  他在云南时自己住着一个小楼,但回到地方却只能租住民房。北方的天气很冷,阿姨身体不好……到一位亲戚家借住。我去的那天政委正在生炉子……。冷清的屋里……盈盈抱着热水袋在写作业,她的耳朵已经冻了……
  他在部队是军官,但在地方只能从一般干部、从干事做起。在岗前培训的两个月里,他每天五点钟起床,在寒风中锻炼身体半小时,然后打扫卫生、给他和盈盈两人做饭,接着送走孩子,骑车55分钟赶到培训地……。两个月里,他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帮着打扫卫生。
  我亲眼看到过憔悴的阿姨做鞋垫……,一双鞋垫只有5角钱,但她自己做,给政委和孩子做,不去买。
  ……这样的生活过了三年。
  三年之后……他又成了“军官”。
  政委是个好样的,即便不在战场上……他仍然是位勇士。
  到现在,他的房子已经很大了,装修得很好,很温暖,但他并没有忘记当年的房东。每到年底最冷的那几天……他都会抽时间去看望。他现在又有车了,比当年杨子的吉普高级得多,现在的司机姓韩,也是32岁,像杨子一样的善良纯朴憨厚懂事……大家都管他叫韩子。韩子是北方人,没去过云南,他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叫他“韩子”。他长得没有杨子精神,但笑容是一样的。
  2001年1月,我接到了政委的电话。他正在北京,为了一篇发言稿作最后的准备。
  两天以后,他披着红色绶带再次走进人民大会堂,作为系统里的全国先进在主席台上发言……。像他一样的,全国只有五个人。
  是的,再次……
  他上一次走进人民大会堂的时候是老山一战之后,他作为英雄代表团的成员在人民大会堂里接受党和人民的祝贺,他是个滴酒不粘的人,但那次他喝了一杯,……是邓小平敬酒。
  另一次喝酒是在他回到地方不久,请地方上的人吃饭……。那一次他喝多了。
  他离开了部队,但他的家仍然是战友们的营房。每当有战友路过的时候都去他那里看看。每当有战友去的时候他都会请他们吃顿饭、会说“你们要记着经常去看看弟兄们”。每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战友们都会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杆大声说“你放心,我们经常去”。
  2001年5月,我在他那里又见到了当年的营长。
  我问他“老山还好吗?”
  他说“好啊,我还是经常上上下下……”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离开营盘的人永远记得自己是战士。留下的人则替他们守护着当年的激情,看护着兄弟们的坟茔。
  2001年4月25日下午5点45分,我拨通政委的办公室电话……
  “政委,还不下班吗?”
  “哈哈,你小子怎么有工夫给我打电话?”政委的笑声一直是爽朗的。他自己打水、生炉子、扫地、墩地板、炒菜做饭、伺候阿姨、帮着盈盈复习功课时也是这样的。
  “是这样……政委,我把你们的事写下来了。”
  “哎呀,写那个东西干什么?发表不了的。”
  “不是不是,是在网上写的。”
  “网上?……这么多年……谁还看这个?”
  “怎么会没人看呢,我从3月31号开始写,浏览数到现在已经突破一万了。写本书的话也不见得能卖一万本吧。”
  “……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26…27…28,大后天不就是你们攻占老山的纪念日嘛,很多人想了解当时的情况呢。”
  “难得你还记着。写是可以的,但千万要注意防止泄密。”
  “快写完了,打算在28号结束。应该不会泄密的,除了几个牺牲的英雄……你们的名字也不写上,顶多提提职务。说实话,让我写我也不写,一来人家愿不愿意是一回事,二来当年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清楚,不好乱写。”
  “嗯,不写好。”
  “盈盈怎么样?……我打算再写一篇游记,她跟你都是人物呢,哈哈。”
  “她?……刚刚到云南,就在你打电话来之前我接了七八个长途,这还没两分钟呢。”
  “怎么?……她去云南了?”
  “是啊,五一长假都不够她玩的……跟单位请了两天假去的,这不……刚刚在昆明落地,我那些战友都跑去接她。”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都痒痒了。”
  “哈哈哈哈,你也去吧……怎么样?还有你认识的人呢。”
  “开玩笑的……政委,我得给老爹老妈当司机。不过还真是的,你可以跟部队提个建议,办个‘老山一日游’、‘战场三日游’什么的,住营房、拿大卡车拉,怎么‘原始’怎么来……保证年轻人多得很,你们部队也挣钱嘛。”
  “哈哈,你这个家伙,都像你当初一样……我们部队还不饿肚子?恐怕油钱都不够。”
  “哎政委,我可不是说笑话,你们完全可以收费呀。”
  “绝对不行。这不是收不收费的问题。那路你也知道……万一出了问题怎么给人家里人交代?光这一点就不行。”
  “……嗯……也是。”
  “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写?”
  “不怎么写,就是流水账吧。看见什么写什么。”
  “你得注意,可不能给我瞎写。”
  “怎么会呀,我是个好孩子。”
  “哈哈,那你说说……”
  “写你们打仗的呢……就是当初你们说过的那些……”
  “这个不用说了,不是还有个什么游记吗?”
  “……那是这样,我打算按照行程来写,一天一天来,包括看到的大院啊、人啊什么的,对了政委……想不想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哈哈”
  “哈哈哈哈,我嘛……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不过写我们部队时你要认真。”
  “这您放心,没有感情我肯定写不了。好多事在你们眼里没什么,可在我看来却非常有意思。还记得那条狗吗?”
  “什么狗?……哪有狗?刚说完不许瞎写你就来了!”
  “政委,我可是跟你说过的,就是山顶上营长他们营房里那条狗啊……越南的那条,你怎么忘了?”
  “你小子给我注意,绝对没有狗,你不许那么写。”
  “政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嘛……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哈哈。你是觉得部队营房里不应该有狗,不能像大杂院,我理解……理解,但我觉得有条狗的话更真实。我写的是我的生活,是我的……一个十八岁的小青年的,好不好?”
  “那也不行,我们部队营房里怎么可能有狗呢?我们战士们那么紧张哪有工夫养狗去?你那么写……我就说你胡编乱造。”
  “哈哈哈哈,政委,北京这个地方不好,要么热死要么冻死,等我以后常去看您……好不好?你得请我吃饭,哈哈”
  “你少给我打岔,饭有你的,但不能瞎写……”
  “哎呀政委,我得走了……咱们回头再聊……”
  “你这家伙……”
  …………啪:
3楼
                                        (五十四)
  盈盈在九十年代中期来过北京……那时政委家的日子正在最艰苦的时候。
  经过从南到北、从闲适到忙碌、从宽裕到拮据的转变,再加上生活习惯的不适应,小姑娘心理压力很重,学习也不见起色。政委便让她到北京来散散心……
  暑假里酷热难耐,女孩子之间更方便相互照顾,……我就让妹妹陪着她逛了逛。看过故宫、长城、颐和园、天安门、景山……,也去了动物园、天文馆……,我泡了一小坛青辣椒……她极喜欢。我为她做面条、讲笑话……她一样喜欢。眼看着小姑娘沉默的脸庞一天天兴奋起来……
  她从见面开始就把妹妹就叫做“姐姐”,最后……终于在某天回家时开口叫我“哥”……
  当时的对话是这样的——
  “盈盈,洗澡水已经放好了,你们赶紧去洗……。你爸来电话了……让我督促你学习,洗完澡咱们复习英语。”
  “哥……,你怎么越来越像我爸了?哈哈……”
  我愣了一下……“盈盈,北京好不好啊?……以后努力读书考到北京来吧。”
  “北京很好啊,太大了,到处是红墙绿瓦,在我们那里看不到。不过我挺奇怪的,哥你怎么一放假就到外地呢?……人家可都是跑来北京玩的。”
  “哎呀傻姑娘,你看现在热得要死……天安门广场上地面温度50多度,谁愿意在这里呆着?我告诉你吧……北京人一放假就往外地跑,你看在故宫玩的人里哪有北京人?”
  在此之前,她一直喊我“喂”……。在此之后,便改口叫“哥”……直到现在。
  现在的盈盈已经是二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参加工作也好几年。她继承了政委的身材和阿姨的相貌,非常漂亮。
  现在的盈盈依然“怕”政委……
  刚刚过去的2002年5月5日,我跟她开玩笑……“盈盈,我怎么觉得你这脸上……颜色不对啊?”
  她紧张的瞟了瞟旁边的政委……“哥……你小声点,别让我爸听见。”
  我就笑:“你呀你呀,女孩子化化妆有什么了不起?再说也是淡妆……我看你爸不会说你的。”
  她就撅嘴——“我爸那德性你还不知道?……我要不把脸洗干净他都不让我吃饭……”
  “盈盈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找他,都什么年代了……真是的。”
  二十四五岁的盈盈已经有了男友。
  小伙子原籍山东,跟她同岁,长的很精神,自己做买卖好几年了。
  去年政委就问过我……“你觉得那小子怎么样?”
  我说:“简单聊过……感觉人不错,是个老实人。不张扬,说话有板有眼,沉得住气。你的意思呢?”
  “我?……我不管她,……她爱怎样就怎样吧。”
  这次吃饭,小伙子跟我们坐在一起……,显然政委一家并不反对他们的恋爱。
  从她刚上初中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我眼看着她从一个小姑娘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现在又有了心上人,……人生真像电影一样啊……一幕幕的展开……。
  政委和阿姨呢……当他们看着自己的女儿热恋、即将出嫁……会怎么想?
  也是刚刚过去的2002年5月2日,豆豆举行了结婚仪式……,我给他做了伴郎。
  豆豆和小雪相恋三年,他们去年十月份领的结婚证,现在办了结婚仪式。
  我跟着豆豆到小雪家去接她,那天北京正下雨……
  进了门自然是热闹成一团,各种节目层出不穷……
  ……到临走的时候我对小雪的母亲说……“阿姨,小雪这就要走了,我把他们叫到屋里,你和伯伯再嘱咐他们几句吧……”
  我话音刚落,阿姨的眼圈就红了……
  我回头吩咐——“豆豆,你和小雪到屋里去,小雪的父母要再跟你们说句话……”
  于是出现了这个场景……豆豆和岳父俩人站在旁边,小雪的母亲抱着小雪……母女相对落泪……
  我做伴郎已经有十年了,我的好朋友们几乎都是我“打发”的……
  大喜的日子里不该有泪水,但……这样的场景是应该允许出现的,如果不出现……会有遗憾。
  泪水不会冲淡喜庆,而只能增添甜蜜……。
  我做伴郎已经有十年了,我的好朋友们几乎都是我“打发”的……,他们的女朋友我都见过、都熟识,她们每个人都对我说过“到时候千万别让我哭,会毁掉妆的。”甚至说“我绝对不会哭”,……可到了那个时候……她们无一例外的动感情……
  向自己的父母告别、向自己童年的朋友告别、向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历程告别……流下泪水是值得的,也是应该的。
  我喜欢这种告别方式,甚至想办法“调动”他们的情绪……
  而他们,显然也是喜欢的……尽管嘴上谁也不说。每一次的结婚仪式,给丈母娘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不是新郎官……而是我这个伴郎。
 
  我的哥们们越来越少了,坚持到现在的都把我“预定”了……
  我对他们说:“你们有我打发,可到了我那天……谁来打发我呢?”
  他们说:“我们一起打发你……倒要看看你这家伙嚣张到几时……”
  去年十月,豆豆刚领完结婚证,正好赶上大运会。我和他一起到首体去看排球比赛。
  回来的路上……豆豆突然说“你看,一晃就是十多年……咱们已经三十岁了,这时间真是快呀……小时候的事就象在昨天。”
  我说“你想到过没有,再过六七年……到2008年奥运会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也会在这里看比赛,我们在后面边走边聊……前面是一帮手拉手的小不点……”
  他就笑……“可不是嘛,那时候就奔四十岁了……”
  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坐火车时看到的窗外的景色……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有群光着屁股戏水的孩子……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记得那些在我面前一晃而过的人……,他们或脚步轻松、或表情紧张、或送客、或接人……谁也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们美好的那面令我印象深刻,他们丑陋的那面同样令我印象深刻……,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注意着他们。
  就象麻栗坡埋着的那些人……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注意过他们。在我注意他们之前……他们就已经死去了……
  真是这样的吗?他们真的死了吗?
  也许……只不过是改变了一种存在方式……
  别人的生活……对你是有影响的。
  也许现在没有感觉到,但终究会感觉到。
  你的生活也会对别人有影响……,也许你并不认识某人,但他正在注视着你……
  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他……会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甚至你的死……,甚至你死后……
  你希望那些到过你坟前的人怎样生活呢?你希望那些了解了你的人怎样生活呢?你希望那些本来就不认识你……也一辈子都不会认识你的人怎样生活呢?
  你们在一瞬间就死去了……可能根本就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吧……
  如果我们的存在能使更多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如果我们的存在能使这世界多一份爱而少一份恨……
  如果我们的存在能使这世界多一份安详与平静、多一份良心……
  那么,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影响……
  你曾经想到过么?
      谨以此文
  献给走向战场的儿子们、丈夫们和父亲们,
  献给我们民族的精华
  献给最值得我们记住的人们
      愿以此文
  
  化作一缕点燃的清香, 
  使英雄的灵魂得到一次真诚的祭奠
  (完)
4楼
因为关注那些历经战争风云,九死一生的人,想了解他们的过去,想知道在战场上,在生与死面前,他们的心灵经受了怎样的煎熬。想知道这一场战争,对那些从那场战争中走出来的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我喜欢在网上搜索与这场战争有关的所有信息,我想尽可能的知道的多一些,我想从中寻找到一些什么。
就这样,我发现了署名为《两由之》的朋友写的这两篇文章,我无法判断文章内容的真实与否,但我感觉他用最朴实的文字,写出了他眼里的那场战争,他用最真挚的情感,为我们记录了一些足以感动我们的人。
我不知道军人应该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军人才是好军人,但我想,首先作为一个人,他有活下去的权利,生命权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可是,这场战争却让无数年轻的生命转瞬间灰飞烟灭,他们是为国捐躯的,他们是光荣的,可是,又有多少人记得这些年轻而伟大的生命,时间在一天天消逝,那些还能记得他们的人,那些活着的战友,白发已渐渐改变了他们的记忆,第一个20年过去了,曾经年轻的生命步入了中年,当第二个、第三个、20年以后,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呢!
也许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笔,用我们的良知记录下这场战争,和战争中为国捐躯的那些英烈们,只有文字才能让他们永恒。
写吧,请拿起笔,写下那段历史吧,趁着你的记忆还没有背叛你,请告诉我们那段真实的历史,请告慰那些在你面前倒下的战友的英灵吧!!
5楼
好文共享,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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