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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也就是说……当年的穿插部队已经进入越南了?”我问。
      “是的,这跟我们的战略战术有关,多路突击也包括从他身后突过来。”
      “越南人想到了么?我听说越南的中层、基层……甚至部分高层指挥员都是我们培训的。”
      “他们当然会想到,当初咱们手把手地教他们,人家对我们这一套都熟悉。”
      “那怎么打?是不是被动?”
      “哈哈,打仗嘛,没有一成不变的,就算你熟悉又怎样?我们也知道你熟悉呀。这中间就有个利用的问题。我知道你熟悉,但我利用你。”
      “越南是不是有所准备?”
      “有。人家也考虑到了,对我们的大多数穿插路线都准备了炮兵诸元。当然,我们也没闲着,也作了相应准备。”
      “那结果呢?”
      “结果?嘿嘿,按当时的情况看,双方的战前准备都是白搭。一打起来都乱了,你炸我也炸。开始还是按计划,后来就乱了……。因为这个事情你搞不清楚到哪一步了,敌我双方混杂,犬牙交错,你说你怎么办?再加上特殊环境……穿插分队死伤惨重。”
      “怎么个特殊法?”
      “很多树和竹子……炮弹还没等落地就炸了。导致伤亡惨重。”
      “我听政委说过这个事。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刚才跟你说梁三喜,还有个靳开来呢,他有两个原型,其中一个姓丛,就是穿插部队的,也是副连长,带着突击排冲击的时候被他们重机枪打中,当时就不行了。他们那个连的基层军官全都完了,剩下的战士失去组织,散了,崩溃掉了。”
      “有逃兵么?”
      “哈哈,我看你就关心这个事。放心吧,咱的战士们没有逃兵,都是自动组织起来继续战斗,有的跟随其他部队战斗,绝对没有逃兵。但从建制上说……已经完了。”
      “我听说有些基层连队的指挥员换了好几茬,有没有这种情况?”
      “那是瞎说,还不至于。不过残酷是真残酷,就像我说的……死一个遍的有。有的是就地自己重新组织,你像那个史光柱——他是班长,排领导没了就自己主动承担责任,起个带头作用,领着大家继续作战,这就比没有头强,他被评为战斗英雄……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关键时刻拉得出去。当领导的就要带队冲击,这没什么好说的,死得多一些也是正常的。这种情况在攻坚阶段多一些,到后来的防御阶段就很少了,不能老是死吧。”
      “那当时上去的时候……那些排连长……班长……,恐怕没人会想着能活下来吧……”
      “嗯。其实不只是他们,普通的战士们也没有心存侥幸的。这一仗太难了。你不到这里来就想象不出困难程度。当时的确没人想着能活着回来。抛开地理环境因素不说,就说当时的作战心理——我们是四面围攻……一鼓作气将敌全歼,这老山之敌也不傻啊,他能看不出来么?……他早晚会看清楚的!跑都没地方跑呀……你说你跑到哪里去?!双方都是拼了,我们没想过输……说什么也要拿下来!他们也没想着逃,四面被围……反正怎么也是个死,拼吧……。我们最后……基本上没有抓到俘虏,人家越南人也不怕死啊。”
      “为什么要打老山?以前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79年不是打过去了么,后来我们回来……人家跟着屁股后面也过来了。这老山是两国的界山,按国际上的规定——两国都不许驻军,老山两边15公里内都不许有军队,连演习都不行。你说你遵守了……可人家不管你。他们是偷占老山。提抗议没用,老是打枪打炮地骚扰我们。这仗谁都不愿打,可老百姓不干呀!我亲眼见过被他们打死的老百姓,折腾的没法活,好多村子都被他整个炸完了,你说你怎么办?!你不打他——只会增长他的气焰,越发嚣张,我们不能不打。你说他算个什么东西,穷成那个样子……还一天到晚牛烘烘的!你就没办法,你不打他——他就不明白!”
      “是不是有苏联在后面给他撑腰,他就有恃无恐?”
      “我们可不管他是谁,照打不误!他那个指挥员就是从苏联受训回去的,还不是照样完蛋!打仗这个东西终归到底还是看个实力,就像他那个炮——口径小、数量也少,那他就不行!几年打下去——你还牛嘛?!”
      “哈哈……他们早干什么去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不打他……他就不知道。现在倒好了,算是明白点了。”
      “哈哈。营长,当初上山不好走吧?”
      “当时可不像现在这么整齐,根本就没路,全是竹子茅草,遍地地雷,很陡啊,有时候你就得四肢着地往上爬。上面还有敌人嘛,很难。”
      “要从山脚算起……上去的话要多长时间?”
      “嗯……打完后他们记者上去,从早晨九点走到下午四点多才到山顶。”
      “那你们打的时候呢?”
      “哈哈,我们可不是记者,我们打的时候……不到半天就上去了。”
      “好厉害!”
      “哈哈,是嘛,后来拍了片子送到北京,有个老帅看了直不信,说这种地形你们怎么可能半天不到就上去了?!”
      “哈哈……”
    [ 这个贴子最后由微笑的翅膀在2006-7-6 14:17:16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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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
        张排长在前面,营长则手拉着我跟在他身后。
        上山的水泥路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窄,足可以五六个人并排走,甚至过辆车也没问题,平平整整的,向上延伸,在坡度大的地方有台阶,路的边缘已被两旁的青草遮住。向远处望去,满目青翠伴随着起起伏伏,下面的小河泛着微光,一条细细的沙石路向山后面的越南蜿蜒而去……就像身处一个绿色的沙盘。
        “营长,你们经营的真是不错啊,一定很累吧。”
        “哈哈,搞成这个样子……战士们吃了很多苦,你想,上千吨的钢材、水泥、各种物资都是手提肩扛着上来的,能不累么。”
        “那是那是……”我点头应着——“现在的环境比打仗时可好多了。还用防着越南人 么?”
        “基本上不用了。已经谈了,不会再打了。但是我们的人必须要在。”
        “在山上还能看到越南人么?”
        “咱们这里看不到,周围几十个山头很矮,都在我们控制下,他们早就没人了。不过……哎小张……是不是八里河东山那面还有?”营长问前面的排长。
        “是啊”排长转过身,笑嘻嘻地望着我——“八里河东山那面还能看到。那边没办法,一样的山人家有一半,咱不能跑到人家的山上去吧……他那个穷地方咱不稀罕。”
        “脸对脸?”
        “哈哈,看你说的,近也不是那么个近法。只是说他们还有人,眼睛是看不到的,必须拿望远镜看。那边的兵也没什么事,实在没意思了就拿狙击步枪上那个镜子看他们,不过也很难看到人,赶巧吧。怎么……想不想去看看?”
        “不了不了……哈哈。我这个浪里浪荡的小青年一上山,周围都是军官们陪着,这要让人家看见……还以为谁来了呢,哈哈,万一给一炮……我报销了倒没什么,万一搞的你们给我陪绑……我可不落忍的。”
        “哈哈哈哈,你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呢。你看他他也看你,你这里老没人他也无聊,哈哈,巴不得你人多点呢。再说,他可不敢打……还嫌死的少么?”
        在一个拐弯处我看到一间木楼,两层,四周还敞着……正在搭建过程中,不远处的“门前”位置有两个水泥做的猪食槽。
        “营长,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要住人么?这里还是战区呀。”
        “这是当初住在这里的山民,后来打仗就内迁了。现在不打了,说什么也要回来。这满山的地雷……你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不行……非得回来不可,你说管吧……他说这就是他家,弄得你也没办法,反正也不打了,我们看着管不了……就算了。”
        “常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你们是兵遇见老百姓……想说清都说不清,哈哈。”
        “哈哈,是啊,说做做工作吧……他说有你们当兵的我们更放心,你就没个辙。现在是控制,不能跟大杂院似的,那成什么样子了?好在这里人少,目前也就这一家……把房子盖好还早着呢。”
        “看来真是不打了。”我感慨着说了句。
        “是啊,两边的老百姓已经开始做起买卖了,要不是地雷多,早就红火起来了。”
        “对了营长,咱们上山那条路是不是通向越南的?我看一过那个峡口就坑坑洼洼、遍地大石头,他们为什么不修?”
        “那就是到越南的老路,一过那个峡口就属越南了。咱们这边都修好了,上上下下的很方便,搞个边贸什么的也不用再动了。他们不行,不敢弄,心里还是害怕,那个路上还有原来的反坦克雷,怕我们坦克过去。”
        “从来都是他们说话不算数,我们何时骗过人?真是自己吓自己。”
        “哼哼,不打了就是不打了,打不了么,认输就完了,踏踏实实过日子。他不行,他那个自尊心挺强,也知道打不动,但转弯……还是转不过来,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营长,咱们和他们……到底谁先开的第一枪?”
        “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谁先开就是谁没理?谁输了就是谁受欺负?打仗这个东西啊,不好分得那么清楚。他腻歪咱们,咱们就揍他,就这么简单。”
        “你这意思是说……我们先打的?”
        “你看你看,又来了吧,我可没说是咱们。到底是谁……我这个参加者也不知道,我看谁也说不清。他们喜不喜欢打仗我不知道,反正我们是谁都不愿打,活得好好的谁想死呢?当兵的听命令,命令一来就走,这没什么好说的,你说你还要理论理论……那像话吗?所以说这仗不能轻易打,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动就死人啊。打也要打赢,死了人要有个交代,不能白死。要是天天打,拿当兵的不当人看,那军心就打凉了,总有一天你要完蛋。打也要会打,不懂军事那不行,一将功成万骨枯,都是人……谁能老给你卖命?”
        我感觉营长的话挺复杂,……仔细分辨着说“我知道现在咱部队待遇低,尤其是战士们,加上大多数是农村兵,生活压力很大。这些年在集中精力搞经济,说得不好听点有些刀枪入库了,我也感觉现在对部队关心的太少。想一想你们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那么……”我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看到你们无私奉献,我很心疼,真的。说当兵的命不值钱……我不那么想,可能有些事让你们很伤心,但我觉得大多数老百姓……包括我们年轻人……心里是明白的,那些不正常的情况应该会改变。”
        营长一时无话,三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轻声叹口气……“我们不能说给大家奉献了什么,不能自己表扬自己,再说这都是应该的,我们是军人。理解万岁吧,我们讲理解万岁……就是这个意思。”
        “营长,等我以后有了钱……我请你们吃饭。”我的思路有点混乱……脱口而出。
        “哈哈……”两人大声笑起来——“你这个小年轻的能跑到我们这里来看看,这就很不容易了,我们很高兴啊。你以后要真的有了钱,也不用请我们吃饭,记着这钱来得不容易就好,多孝顺父母,不要乱花。”
        “营长,我一定……我一定。”我红着脸说。
        ——世上的事真是很难讲。云南相去几千里,谁会想到我和营长能够再见呢?而且还是十年后?……2000年的10月2日晚上,在北方某城一个高级饭店的包间里我又一次见到了营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十年过去,他的战友们大多已离开部队,但他还在,仍然“经常上上下下的”。当然,我这篇东西不可能出现他的名字,甚至不会写他的职务——也就是说,营长并不是“营长”。但他的人不会变,十年过去……他的像貌几乎没有变化。但我仍然没有一下认出他——这么多年,我怎么会想得到在这里碰上他呢?我是后赶到的,并不知道一起吃饭的有谁……。他穿着一身西装,腰杆笔直地坐着,依然是黄黑色、消瘦的脸庞,棱角分明,依然是那头烟熏般朦朦胧胧的短发,自打我一进门他就在注意我……他也不知道我会来。等到我转着圈敬酒……轮到他时……我猛然一怔,脑海里像是有根弦被拨动了……,在哪里?……在哪里?……我肯定见过这个人……在哪里?
        两三秒钟吧,我俩对视了两三秒钟。在这几秒钟里我拼命搜索着……,记忆的闸门打开了……早已尘封在心灵深处的往事汩汩而出……时间倒流回了那个夏夜……是他!没错!在十年前那个夏日的夜晚……空荡荡的房间……昏黄的灯光……在老山脚下!……怪不得这件西服那么不顺眼……他应该穿军装。
        看得出,他那棕黄色的眼睛里也有惊讶……他也在搜索……。一瞬间我有些担心,我能在他心里留下印象么?……
        然而……
        我很遗憾,这顿饭不是我请。而且更遗憾的——仍然是他先伸出了手……就像十年前他走出房间伸手迎接我一样……
        他端着酒杯,看着我——我已经长得跟他一样高——他嘴角带着微笑,慢慢说:“你胖了,已经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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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马上就到山顶了。拐过弯,是一小片平地,红土上覆盖着细细的沙子……哪里来的沙子呢?远远望去,坑道口隐约可见。正在我愣神的工夫,身后响起了拖拉机声。
          回头,看到一辆云南山路上常见的手扶拖拉机,黑黑瘦瘦的男人站着身子……七扭八拐艰难地操作着,身后的车厢里堆满了一筐筐的蔬菜,女人坐在筐上……
          车到我们身边停下,两口子开始忙着卸车。远处的坑道里跑来一位年轻的炊事兵,穿着雪白的围裙,手里拎着把斧头。
          然后是算账、记账……又突突突地开走了。
          营长和排长在不远处溜达着聊天,我则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炊事兵。这个兵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脱,嘴唇干干净净……忙活着给各种蔬菜分堆。最后是搁在筐里的半扇猪肉……就像屠宰车间里挂钩上那种……整只猪的一半。他费力的搬出来,“咣”地扔在潮湿坚实的沙地上……向远处的坑道口大喊一声“三班的……快点快点……分菜了”,转身……挥起了斧头……
          头一回见这么个分肉法,我耳听那吭吭的声音……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一瞬间……脑袋里满是“震关西”乃至梁山上的人物们……
          坑道壁用石块筑成,水泥磨缝,象铁路边山坡上的护坡墙,从地面向下挖去……高高低低,平均一人多深。有时露天,透过伪装网的间隙可以看到蓝天;有时则是封闭的,横梁上铺着沙袋。入口处用涂着红漆的水泥写着一副对联:“雄关卧虎,国门盘龙”。
          每到坑道拐角,都有一个半圆形的突出部,上面有垛口,类似中世纪的欧洲古堡。在长长的坑道壁上,每隔十米左右就凿进一个猫耳洞,高约一米五,进深一米七八的样子,用两块相对着的波纹钢板支撑加固,像是佛龛。每个猫耳洞都铺有一张厚实的棕色毡子,我摸了一把……潮气立刻把手打湿了。
          在主峰的空地上有两块碑,一个写明“老山主峰”;另一块大理石碑是国防部长张爱萍将军视察前线时的题词“老山精神万岁”——落款“成都军区云南前指”。
          营长告诉我,老山是中越两国的界山,国境线沿山头划过,就是那块“老山主峰”的位置……
          “那么说,现在我们的阵地是在越南?”
          “是啊,我们现在站在越南……尽管只有三四十米。从战术上讲,我们必须这样设置阵地。”
          “有矮一点的地方么?我想看一看……”
          “有啊,你跟我来。”
          于是,我看到了一片绿色。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所看到的最动人的绿色……
          一个巨大的缓坡,从老山南麓延伸下去……
          没有树,没有土,没有灌木和岩石,也没有峡谷溪流,没有起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充斥眼帘的绿色……
          那是一种晶莹的绿,细细的,嫩嫩的,像地毯,像卷帘,像是画笔所描绘,在阳光的照耀下……带着些许毛茸茸的灰色……
          每棵小草都青翠欲滴,都清清楚楚,整整齐齐地排列下去……布满山坡。
          营长在向我指着当年穿插部队的位置……。排长在对我讲述发生在著名的“睡美人”身上的战斗……。但我都没有听进去。
          我的手仍被他们紧紧地抓着,我知道,在我面前是敌我双方布下的成十万上百万……不……是数也数不清的地雷……
          我在想刚刚看到的主峰我方一侧的那棵树……那棵山上最后的树。它很粗,两三个人合抱,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树……我看不出来。它没有叶子,没有枝干,甚至没有树皮……早已死去,……残存的躯干光秃秃地站在一片青翠之中,带着满身伤痕。
          就像一个设计好的盆景。
          绿色并不代表和平,老山是一个战争盆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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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长,当年的猫耳洞比这要艰苦得多吧?”
            “哈哈,那是。现在这已经算不上猫耳洞了,应该叫高级宾馆。”营长笑着说。
            “一起蹲过洞的战友们,感情肯定很深吧……”
            “是啊,不光是钻洞,咱们战士们……上上下下、分队之间、官兵之间……感情都是很深的。在遇到危险、困难的时候,都是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要说一块干粮分着吃,一壶凉水轮着喝,一根烟传着抽,那绝对不夸张。”
            “都说战友情最深,这是经过生死考验的,过命的交情……”
            “哈哈,我给你讲个事,你体会体会……
            “《高山下的花环》里‘靳开来’的原型有两个,都是副连长,也都死了。一个是主攻主峰——就是咱们现在站的这儿——那个突击队的队长,姓张。还有一个姓丛,穿插营二连的副连长,也是那天死的,是带着突击排冲击……被他们的重机枪打死了。这个二连的连长姓王,四川人,77年的兵,这个人好啊,非常爱护战士。他那个连里有个苗族战士,家在贵州的贫困山区,家里兄弟姐妹四五个,这个战士是老大;本来母亲就常年有病,结果又赶上父亲干活时被石头砸坏了腿……卧床不起,这么一来……眼看着就过不下去了。王连长知道这个情况以后,就自己掏了50块钱……以这个苗族战士的名义给寄去,后来又每个月从自己的工资里扣10块钱给予帮助。这个苗族战士知道以后……那是非常感动啊,跟王连长说‘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不富裕,这大恩大德我一辈子忘不了,但以后千万别再寄了……’。王连长就说‘钱财是身外之物,我够花就行,再怎么困难……也比你要好一些,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大家一起帮你渡过难关。’后来,全连官兵为这个苗族的战士自愿捐款300多元,那时候不像现在,这三百块钱真是个数。”
            “锦上添花远比不了雪中送炭啊。这个王连长真是体贴入微。他现在怎么样?转业了么?”
            “唉……死了。穿插营打得惨,他们二连的基层军官全都完了,唯一活着的……指导员……也被炮弹皮削断左腿,重伤昏迷。剩下的战士们失去指挥,最后是各自为战,有的跟着其他分队继续攻击……。其实不光他们连,整个穿插营大多都散了……你看看……当年这老山周围的几十座山头……每个都有穿插营的兵。”
            “崩溃掉了?”
            “可以那么说吧,失去组织,建制散掉了。最后是哪里有枪炮声就往哪里去……全凭一口气在打。”
            “我听政委说起过……。伤亡很大。打老山不容易啊。”
            “嗯,我们整个团队伤亡过半,从道理上讲已经丧失战斗力了。不过咱们的兵你放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弃作战。最后是对方不行了。嘿嘿,这个东西就是这样,打仗不能怕死,只要你战术对头,顽强顶住,对方总有招架不住的时候,最终是我们仍在咬牙,而他们有了开小差的……哈哈,你记住,一有开小差的……那就离完蛋不远了。”
            “营长,这个王连长是怎么死的?”
            “当时很混乱,双方轮番炮击……,穿插路线和各山头都被覆盖,二连组成突击排,由丛副连长带队向48号高地发起冲击,很快……早上7点40分左右吧,他被重机枪击中,一下就不行了。紧接着就是王连长,两人差不到5分钟,他是带二连向57号高地冲击……就在你右手那边……是中炮,当时是重伤……还有口气,卫生员赶紧给包上,就由那个苗族战士和另一名受轻伤的战士轮流背着往后面的营救护所送……
            “当时是草深林密,根本就辨不清方向,俩人走了三个多小时还是没找到救护所。王连长流血过多,死在了他们背上。这俩人跪在尸首边大哭一场,指天发誓:说什么也要把连长背回祖国。然后就那么瞎撞……一直到了天黑也没能找到营救护所,却跑到个越南的小村子里。这炮火连天的,村里的老百姓早就跑光了,想找点水喝吧……又怕受越军埋伏,就在村边上的一间破草棚里等到了半夜,找了半桶凉水,吃了点压缩干粮,后半夜一点时看着北斗星、听着炮声继续走,这么又走了5个小时,到29号早起6点被边境线上友邻部队的侦察队发现,才算回到了团队……
            “再说一个:‘梁三喜’的原型也是两个人。一个是特务连的孙连长,这你知道了。还有个就是咱们穿插营的副教导员,姓韦。当时他带着30几个战士在战区内搜索伤号和烈士,也是在这个57号高地中炮,胸部受了重伤。那时候咱们的高机连负责向后面运伤员,因为道路实在太过艰难,出于保护伤号——规定……运送重伤号必须是8个人,有的抬有的拽,……就由高机连的8个战士往后送……
            “在回去的路上又赶上炮击……,眼睁睁的听着一颗炮弹就往头上落,这八个人谁也没躲,几乎同时放下担架……扑在韦教导员身上,结果伤员没事……战士们又负伤四个……
            “这就是战友,在平常他关心你,在战场上性命攸关的时候他替你挡炮弹,你死了……他把你背回去,你说这战友情深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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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长,越南最大一次反扑是‘七一二’吧?”我站在坑道拐角处的垛口后看着左方松毛岭方向……
              “应该说是进攻,他来攻我们。那次差一点,人家是六个团的番号,我们只有一个。当时非常恐怖……我们防守方很难受啊,整天提心吊胆的,活活把人熬死。”
              “哈哈,怎么个恐怖法?你们也胆小嘛。”
              “倒也不是胆子小,就是那种等待……很难受。明知道他要来了……但不知什么时候。”
              “咦?他们来打……我们怎么知道的?搞到情报了?”
              “嘿嘿,搞到就好了,搞不到才害怕么。这种东西……没必要非得给你说说才知道,你感觉不对……那就要来了!”
              “怎么个感觉不对?”
              “你想啊,咱们打他……不还手,你给他两炮他连屁都不放,这就有毛病,不正常嘛。冷炮也没了。咱们后方一大堆的分析专家……可他们无线电静默,话也不说了,电台都停掉。这一开始只是感觉不对,慢慢的不行了……不是不对,而是肯定有问题!前沿的战士们受不了了——老是听着前面悉悉索索的有动静……罐头盒也响,那心理压力很大……黑白不敢睡觉,往后打电话……说不行了不行了,得赶紧想办法,这说打立刻就打。”
              “后方呢?”
              “后面也着急,心说这小鬼子怎么搞的?怎么这次这么个别?……看样子来者不善哪,企图不会小!他要是派个连派个营的还不止于这样子,很可能是战役级的行动!在老山方向他展不开很多人,他要是真正大搞一次的话……只能在松毛岭一线!松毛岭海拔低,都是些小山包子,搞掉松毛岭再往西就是老山——他是大部队通过松毛岭……再拿老山!”
              “事实上呢?”
              “哈哈……事实上正是如此。这是地形决定的,除此别无他法!但我们还是没想到他会动用那么多人,幸亏准备得还算充分,就差一点啊……差点就被人家弄过去了,那次真是悬得很!”
              “当时咱们怎么准备的?时间够了么?”
              “你想,这老山既然已经拿下了,怎么会轻易再被他搞掉?!虽说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可这准备工作一定要保证好。当时目标就是定的应付战役级进攻,自己的汽车不够……找地方上帮忙,凑了近800辆大卡车拉炮弹,昼夜不停。使用炮弹是有规定的……每门炮基数多少都有上限,这回是什么都不顾了,先他妈拉过来再说!还有地雷,布雷车一片片的扔……几十万应该有了。还有电台……也换了新的,还有先进家伙——炮兵雷达,这玩意好使,你那边一颗炮弹还没落地,我就能知道你这炮藏在哪里……口径多大。”
              “唉呀,你们够敏感的。”
              “哈哈,不准备好不行,咱不知道人家到底怎么想的,只能是准备充分等着他。反正是该做的都要做好。打老山死了那么多弟兄,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拿下来。再说……要是万一老山得而复失,那全国老百姓也不干啊——养你们这些当兵的有什么用?!”
              “言重了言重了,营长,咱们部队怎么打的……到底如何,老百姓是清楚的。就算当年真的打不下来……真的得而复失,那也没什么,我不信你们会输,就算输个一次两次……最终也能赢回来。”
              “哈哈,你倒是蛮有信心。打仗光是乐观不行的,战场上的事很严肃啊。”
              “其实我也不是乐观。我就是对自己的兵有感情,觉得亲近,觉得是依靠。我看过很多书,总是写你们如何的胜利……不写细节,不写你们艰苦的那面,我就觉得不对。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像面对枪林弹雨、面对战友牺牲时的想法……都可以写出来呀,同样,你们有自己的困难,也有缺点错误,不写出来不饱满。现在很多人不了解部队,自以为懂……实际上不懂,我也不了解,到现在知道的情况很多出乎我的想象,不对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越了解你们就越喜欢你们,也就越心疼,就不愿让你们去打仗。”
              “打仗就死人,我们也不愿。但我们是军人,不管有多么大的难处,到了战场上一概不想,只有尽力去完成好任务。你也不要埋怨那些写书的,咱们战士都是年轻小伙子,嘴里说个脏字、在什么事上骂骂娘,这些东西都常见,还有军容风纪什么的,你说这像当兵的么?你让他自己说……他也不同意。还有,那个战场上什么情况都有,有的脑袋被弹皮削掉……脖腔子里咕嘟咕嘟冒血泡……尸首不全……五脏六腑上了树……好多这样的事,很惨,这些东西都真实,但毕竟有的不反映他的真实想法——你说那骂娘的、歪戴军帽的就不是好战士?我看不一定。那些残酷的战争场面也是——老百姓并不面对战场,而我们是干这个的,我们受得了不一定老百姓也受得了,你说你那么一写……大家一看……原来这么惨呀……李海欣被小鬼子扔的炸药包炸成了两截……,这感受不一样啊。写战场还是写写大环境,写战士们呢……多写主流想法,细节上就不要强求了,那只是跟我们部队有关嘛。”
              “营长,我跟你想的不一样。英雄尸首不全这样的事……更能增强老百姓跟部队的感情。我问过政委,说我老看见歪戴军帽的兵……跟国民党似的,你这个官是怎么教育的?他就笑,笑而不答。也有人对我发牢骚、骂街,但我并不认为这样的兵不合格,尽管他们这么做、这么说不对……。我知道部队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我总感觉那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并不是主流,包括对人——有些战士对我炫耀自己怎么‘不守规矩’,觉的得意,可我却认为他们潜意识里的真实想法应该不会如此,而且假以时日……他们自己也会纠正过来的。我对你们充满信心,因为你们不怕死,勇敢,不至于逃避错误。”
              “我们也是,有些事不好讲,自己的困难怎么好对人家讲呢?你说很惨……可战场就是这个样子,你当兵的不习惯怎么行?要说害怕,也的确害怕,当时打完了……前沿留下很多越军尸体和没断气的重伤号,黑天白日的叫唤……真是瘆得慌,让你毛骨悚然。你说后面来人了……你老在这里谈困难,像什么话嘛。”
              “哈哈哈哈,部队的自豪感任何时候都很充足。你们是有困难自己扛,对人家大讲官样文章,怪不的好多书味同嚼蜡。”
              “哈哈,怎么也要让大家放心嘛。其实本来就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们是胜利者。”
              “营长,那敌人的尸首、重伤员就那么摆着?不会吧?”
              “当然不会。我们是讲人道的。再说摆在那里也实在受不了。你想……山下的温度你也知道,松毛岭前沿白天都在40摄氏度以上,晚上也三十大几度,这样的温度下……死尸很快就烂,不但味道让你坐立不安,也很容易引发瘟疫和传染病。伤号们动也动不了,在那里日夜嚎叫,让你呀……别提多难受!一线钻洞的战士们……那罪受大了!”
              “嗯。‘七一二’以后,到底是什么情况?”
              “怎么说呢……一片狼藉吧。地上是炮弹坑,一个挨一个,就跟鱼鳞似的。到处是烧焦的枯枝败草,到处是遗弃的枪支弹药。一开始打算派人把对方的死尸收拾收拾……就地掩埋,可地雷又太多,肯定增加伤亡。后来一合计,我们采取了三条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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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是通过外交途径跟他们交涉,告诉他们赶紧把尸体和伤兵拖回去处理;二是在咱们前沿阵地装了高音喇叭,反复广播我们的布告,允许他们派人来拖回掩埋;三是准备了300颗宣传弹,打到他的前沿阵地和后方……抓紧时间按布告的方式去处理尸体。”
                “内容都差不多?”
                “是。通过各种途径吧。不过有一点你必须照办——那就是在拖尸体的时候,时间要在白天、雾小的时候,要打着国际红十字会的旗,绝对不能携带武器!”
                “这里是不是常年雾气朝朝的?”
                “是啊,往往他们来偷袭的时候就趁着雾气,像今天这个大晴天很难见。”
                “要是离我们太近呢?”
                “那也没问题。只要你不带武器就什么都好说,你到我们前沿也没事,保证你安全。”
                “哈哈,还可以。”
                “是嘛,这一点咱做得到,我们是讲人道的,这方面政策很宽大。不过你不能带武器,否则后果自负!”
                “他们做得如何?”
                “小鬼子啊,人不怎么样,那个脸皮倒是薄!他们受不了,觉得放下武器有损国格。尸体要抢,面子也不能丢。就组织了个尸体抢运队,这帮家伙白天睡觉……晚上就带着担架、钩子、绳子到我们前沿来偷尸体。你说大晚上的……谁知道你来干什么?!他们特工就老趁着黑更半夜摸过来给我们捣乱!……那就没办法了,给你说得明明白白,你不遵守,那我们就不能客气!前沿阵地的战士们恨坏了!摸不清他来干什么,睡不了觉呀,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开火。有时候给他两炮,那是旧的没去……又添新鬼,偷鸡不成蚀把米,哈哈。”
                “那要老这样……他们也受不了吧。”
                “没错,时间不长就恼羞成怒了,报复咱们——调集了大量炮兵,不分昼夜、不定时不定点地轰咱们前沿,威胁很大,尤其是给咱们的后勤保障增加了困难。你像那个炊事班——白天上不去,没办法了,那就天黑前做好饭菜……准备好干粮,晚上10点给送到坑道、猫耳洞,而后在天亮之前再赶回去。咱们一线的战士们也一样,脑袋里那个生物钟倒过来了——白天憋在猫耳洞里睡觉,晚上钻出来吃点东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又怕地雷又怕他们来捣乱,不敢乱动,吃剩的饭菜、压缩干粮、罐头就随手扔到猫耳洞四周了。这时间一长……哈哈,你看吧……漫山遍野都是老鼠!”
                “啊?!哈哈……倒也是个风景。”
                “风景?——嘿嘿,光老鼠倒没什么,蛇也来了!这东西它吃老鼠嘛……”
                “我的天!我最怕这个东西。对了营长……好多书上说这前沿蛇多……是不是这个原因?”
                “是啊,就是这个原因。”
                “咳,我一直以为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蛇多呢!闹了半天是因为这个呀。”
                “哈哈,原来也有蛇,热带山地丛林嘛……有蛇。不过不像这么多就是了。”
                “那就是说——他们不守规矩……我们揍他,他们再轰咱们……只好晚上活动,晚上活动范围小……扔东西招老鼠,老鼠又招蛇,蛇来了又……对了,大家怕不怕?”
                “怕呀,毒蛇很多。你像什么金环蛇、银环蛇、眼镜王蛇……通通都有,还有胳膊粗的大蟒,像你这样的……嘿嘿……睡着觉就钻你身上了……估计非吓死不可。”
                “哈哈……我是怕这个东西。我看就算死不了……最少也吓个半死。”
                “哈哈,有回呀……一个歌舞团来前线慰问,大家挺高兴,战士们敲着盆子和罐头盒跳迪斯科,等结束了……几个年轻演员非要到一线哨位去看看。咱团领导怕他们遇上炮击,不同意。哎……他们来劲了,说你看我们来就是慰问的嘛,这一线去不了……战士们怎么体会温暖呀?哈哈,再说……我们是说什么也要当回真正的老山战士……等等的……词儿挺多,领导没辙,说那就由你们吧。结果刚走了不到200米,旁边草丛里蹦出几条眼镜王蛇——个个昂头挺胸、黑信子老长、眼睛凸凸着……,几个女同志立刻就吓得喊叫起来,男的也蔫了……没词了——演出就此结束,哈哈。”
                “哈哈哈哈……,你们呢?有没有赶上……快吓死的?”
                “也有……不过是女兵。”张排长转回来接过话头——“有一次在后面,是卫生兵。几个女兵到河边洗衣服,弄个盆蹲着洗……还嘻嘻哈哈聊呢,过会儿累了……有个兵就往后那么一坐……嗯?!不对呀……怎么软软活活的?!……啊?!——当时就瘫了,哈哈。”
                “我的天,这非吓死不可。”
                “是啊,盆都扔河里冲跑了,人也歪那里不会动了,另几个也是……光知道傻站着大喊救命……那哭的哟……哈哈。”
                “营长,类似这些事……影响心情么?”
                “怎么说呢,反正就这个情况,适应吧。我们战士们应该说还好,适应性较强。写对联——步兵的上联‘大洞、小洞、猫耳洞,洞洞藏龙卧虎’;炮兵接下联——‘大炮、小炮、火箭炮,炮炮对准豺狼’。炊事兵也挂出来——‘常年是虫蛇鼠蟥,伴随着天府麻辣香味;终日里锅碗瓢盆,演奏出战地交响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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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营长,李海欣烈士是怎么死的?”
                  “被他们拿炸药包炸死的,整个人分了家,很惨。他那个小高地离对方很近,向前突出,控制着人家的进攻路线。从感情上讲,对方一直视那里为眼中钉,就算没有‘七一二’……也会搞他。”
                  “嗯……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唉,要说当时啊,李海欣这个人……怎么说呢,其实他原本不是在那个196高地的,在别处,而且是要下来的……离开部队,上面已经通知让他回去了。可那时候正是紧张……动静不断,他就不想走,给上面打报告说再等等……‘觉得近期会有一次,要是不打我就下,要是打的话……让我打完这一仗再走’。上面就不同意,说这是命令,让你回来就回来。他就又打报告,这回干脆是怎么也不走了,提出‘尽量想办法安排我到前面去’,‘我有经验,说什么也要站好这最后一班岗’。这一来二去的,情况也变化呀,后来上面估计对方是个大动作,阵地上也相应的作了些调整,正赶上这码子事,就跟他说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你要是再不下来……等打起来可就不好办了,他一听就自告奋勇上前面去,就是那个196。后来上面研究来研究去……同意了。”
                  “太可惜了……”
                  “哈哈,你这个话有问题,什么叫可惜?要是换了我……可不可惜?是不是我们这些活着的更该死呀?”营长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哈哈……营长,我可万万不是那意思,只是单纯的……嗯……遗憾吧。你要死了,那我更觉得可惜,你想……谁陪我上老山?”
                  “跟你开玩笑的。……是啊,我们也觉得可惜,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真要说起来,这么多年……好多人都碰到过这种事,打仗的时候都是抢着去危险的地方……真抢啊,有的活下来,有的就那么死了。你像政委……我们这些人,前前后后都赶上过,我们活下来了,李海欣、‘梁三喜’这样的……这是死了的。”
                  “‘梁三喜’也是这种情况?”
                  “嗯。他那是给穿插营带路,本来不是他去,可争着去,找团长、政委、参谋长……找遍了,说别人不如他熟悉情况,团长也是侦察大队出来的……跟他是老上下级关系,也是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同意。去就死了……在回来的路上被炮打死了。他死了以后,手底下那些侦察兵们哭的发疯,等不到尸首弄回来……几十个人一路跟头……跑到国境线上去看他,部队也是,战友们个个难受,团长更是仰天长叹……关上门哭,后悔呀。”
                  “唉……。说实话营长,我不是部队的人,不太了解部队上的事,……大家对‘万一’以后的事……想清楚了么?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处大家都有,谁家都是一大堆的事,对部队上有些事情也骂娘,不过有一条是真的,只要上了战场……我们谁也不含糊。要说死,这谁都会想好的,遗书谁没写过?……你问过政委么?……我看他写的不止一次。要说这个人的事情,最起码有老婆孩子、有老娘吧。‘梁三喜’上前线的时候赶上老婆带着孩子到团里来看他,夫妻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可他呢?……第二天就要回老山,你说这事怎么办?难不难?好受不好受?”
                  “那怎么办?能不能多待几天?”
                  “多待几天?……那部队的命令呢?马上要打了……有些情况必须他去处理,这边立等急催,他能怎么办?”
                  “怎么会要这样的事!唉……真他妈的!”
                  “要是你呢?你怎么办?”
                  “我……”
                  “他是不敢对老婆说,实在是说不出口呀!自己跟团长要了钥匙……偷偷钻到办公室里给老婆写了封信,留下这封信……搭人家的车回老山,等夫妻再见面……他已经埋在麻栗坡了。”
                  “唉……这是个悲剧,是个悲剧。要是不同意他去……”
                  “谁都一样。部队上人人如此。从兵到军官……难处谁都有,但到了战场都是争着上,咱部队的作风是过硬的,你老问怕不怕死,你说这样的人怕不怕死?”
                  “营长,我这几天也一直想,怎么老是想问问你们怕不怕死呢?现在有些明白了,因为我本身就不信你们会怕死……。天底下没有绝对的事,我那是对自己的想法怀疑……下意识地向你们求证。你们首先是军人,以后才是丈夫、儿子……。咱们军人跟普通人不一样,有特殊性,历来不怕牺牲,我这是用普通人的眼光看你们,难免不理解。你们是军人的特殊性大过了普通人的共性,你们心里的责任感远远超出了我们。说实话,这些天老有人对我说是因为有纪律才这样的,可我不这么想……那只是表面现象,我觉得这种责任感已经深深扎到了你们心里,已经融为一体,甚至你们自己……我说的是那说话的人……都感觉不出来了,用普通思维理解不好你们,必须加上军人的特殊性……不……是咱中国军队的特殊性。”
                  “哈哈……,我们真是特殊材料制造的?”营长笑起来。
                  “不是人不同,而是环境不同。你们是跟机枪大炮……跟死亡、跟生离死别打交道的,同样的血肉之躯,但性质已经不一样了,从这个角度讲……你们就是特殊嘛。”
                  “你呀,部队的事也不要想的那么……,军人服从命令,其他的往后靠……也就是了。只是真的做起来……那一般人可能就难一点。”
                  “嗯,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经过这个过程……不容易呀。都说部队是个大熔炉,我信。从付出来说……人最宝贵的就是命吧,你们付出的已经不仅仅是条命了……。国家欠你们的,我们这些人欠你们的。”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年纪轻轻的……不要无精打采。还是那句话……我们就是干这个的,打仗就会有伤亡,这一点谁都清楚,死很容易,战场上到处是死人,至于说你们,了解了部队的难处就好。大家都是一条命,不能觉得当兵的命不值钱,明白这一点就行了。”
                  “嗯。营长,‘梁三喜’那封信你看过么?”
                  “没有,不过听政委说过大体意思。你想看么?”
                  “是,想看看。在政委那里?”
                  “那封信已经是我们的战史资料了。你问问政委……看看能不能找一找,嗯……他应该抄了一份。”
                  “你当时……有什么感觉?”
                  “挺伤心的。政委说他边看边想哭。唉……战友们情况差不多,尤其是现在,看看自己就想起死了的人,难受。好多人把自己的功给了死了的人。”
                  “你们是不是经常去麻栗坡?”
                  “经常去看看。你来这次……政委不就让小张给我带话么……”
                  “是么……我不知道呀?”
                  “哎呀你这家伙,来那天政委说‘告诉你们营长,要常去看看弟兄们’……你不知道?”一直背对我们、没说话的排长转过身埋怨我一句。
                  “啊?……那是指麻栗坡?”
                  “对呀,还能指谁?”张排长说完,两人一起看着我笑了。
                  “嘿嘿……我不明白么”——我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们什么时候去?”
                  “哈哈……也想跟着去?”
                  “是啊。两位……不会不让我去吧?”
                  “哈哈,逗你呢,放心……多拉你一个车也跑的起来。”
                  “我说嘛,咱住过营房……住过部队的人家,也算半个战士、半个家属吧。什么时候去?”
                  “哈哈,你说吧,怎么样?”
                  “那好啊,那就尽快。”
                  “尽快就尽快,听你的……哈哈。”

                  “对了对了,营长,还没说完呢……李海欣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这小子,怎么老是关心我们怎么死呢?哈哈。……他那个阵地上就十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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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二)
                    “……前面的警戒阵地放了哨,那天晚上特别紧张,气氛明显不对。”
                    “怎么?”
                    “是有动静。老听见草啊、树枝子、罐头盒响……,说看看吧……黑更半夜也看不见,就那么提心吊胆的等。”
                    “那是越军么?”
                    “是。其实那个时候人家已经到了我们前沿……慢慢爬过来的。”
                    “有多近?”
                    “那太近了,要说两三米都不夸张……”
                    “啊?!真的那么近?”尽管小廖说起过这事,但这毕竟是在老山阵地上……从营长的嘴里听来……我还是吃了一惊。
                    “嗯,这不新鲜。那时候全是一人多高的茅草,漫山遍野的竹子,面对面也看不见。等枪一响……真打起来,我们的兵往起一站……哈哈……两边的枪口甚至都能对上。”
                    “李海欣他们呢?”
                    “警戒哨先发现的,可人家人多……不敢动作,就往回报告。李海欣组织了组织,把他们上来的那批迎头干了一家活,他们一看……偷袭已经不可能,干脆强攻,……一个冲锋就把咱警戒阵地给占了。接着就是主阵地,咱们放近了打,给他干下去了。然后就是炮击,咱炸他们进攻队形,他轰咱们前沿阵地。”
                    “对了营长,我听说咱们的炮兵在‘七一二’时很起作用。”
                    “哈哈,一点也不错,要不是炮兵……那肯定就完了,真是把他们轰的够呛,人死大发了。”
                    “怎么个利害法?”
                    “咱们人少,人家人多……真是蜂拥而上,早晚会坚持不住的。那咱们定的计划……第一就是打他的后续部队,给他封死,不能源源不断的往里冲;第二是在阵地前沿铺开,打这些已经进来的,支援一线防御部队。这两个都很关键,其中第二个更重要,打得好……那一线压力相对轻,打不好,那就被人家搞掉了,人少嘛。”
                    “当时完成的怎么样?”
                    “嘿嘿,那炮弹没白拉,就跟梳头似的一遍遍来。打他后续部队是打成一道火墙……拦住他,这梳头嘛,是消灭他战场上的有生力量。……从左到右……一遍又一遍地打……”
                    “效果呢?”
                    “哈哈……我告诉你,咱们有种大家伙——叫152加榴炮(?),那个炮弹啊……50米范围内……炸不死你也震死你!还有火箭炮呢,一出去就几十上百的,就那么一遍遍梳……”
                    “那……越南人受得了么?”我摇摇头。
                    “他当然受不了!……所以才拼命往前挤。摆在那里是等死嘛,他要尽快把阵地拿下来。你干了一批又上来一批……那真是不怕死,咱前沿阵地压力太大!”
                    “对方呢?他们没炮?”
                    “有,他也不少呢!轰咱们前沿……李海欣他们那里是受的一个炮兵旅的火力,一次射击就上百吨,工事都成了土面面儿……踩一脚能到膝盖,指挥机也给炸烂了,整个阵地就剩下坑道。还有人呢,成片成片往上冲,你一颗手榴弹下去能炸倒好几个……一梭子出去就是一排……”
                    “我的天,太残酷了,他们要是上来……那咱们谁也别想活。”
                    “哈哈,就算不为完成任务,单就为了活命……他也要冲上来!我们也是……他上来你就完,干了他们还有点希望。”
                    “李海欣他们死了多少?”
                    “最后剩下四个伤兵,其他都死了,其实已经被他们拿过去了。只是阵地上有个山洞,几个人在山洞里躲了一个下午,后来咱们部队又往上反……重新拿回来的。”
                    “对方呢?死了多少?”
                    “他们阵地前尸体堆成了山,扔下的就一百一二十,遗弃的枪支近二百。”
                    “那天,对双方都很惨吧?”
                    “嗯。”
                    “最后呢?”
                    “最后他们撤了,死伤太惨……有了开小差的,军心动摇,打不动了。”
                    “我们呢?”
                    “我们也很难啊,就差一点……也就是一点儿的事,几乎被他们拿下。这一仗,双方加起来三万多人,一天不到……他们光死掉的就好几千。”
                    “有没有打寒了心的?”
                    “……有。有个小战士……头一回上战场,还不到18岁,打了一晚上,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反正哪里有火焰就往哪里开枪吧……。一开始还能听到旁边战友们的喊杀声,后来慢慢就少了……最后一个也没了,用手摸吧……周围的人谁也没声音……满手湿漉漉的,心里害怕呀,一边害怕一边打,换着枪打,就这么着……敌人始终没能冲进阵地。后来天亮了,伸头看看……全都是一堆堆的死尸……排满了,再看自己身上……满身的血……,受不了。后面部队上去的时候,看他正蹲在战壕里哭,用手啊……把那个脸捂着……不敢睁眼,受刺激太大。”
                    “他受的什么伤?”
                    “他全身上下好好的,一点伤也没有,身上……满手满脸,还有衣服上……都湿透了——那些血都是旁边战友的……。他那个班就活了他一个,其他全死了。”
                    “唉……,回头再想你们攻老山的时候……”
                    “是啊,你站在这个地方……知道难了吧。”
                    “营长……当年谁打的主峰?”
                    “那个人姓张……叫张大权,贵州人,是个副连长,《高山下的花环》里‘靳开来’的原型就有他。当时安排他们连组成突击队,他是队长。定下以后他就找连长,说这一上去……要能活着回来那真是咱命大……命不该绝,要是死了,你就帮我办几件事:第一,我一直想给家里翻盖翻盖那个破房子,本来打算春节回去办,现在是不行了;第二,两个孩子太小,家里太穷,我死了……你告诉我那个婆娘一定要早早改嫁,就说为了孩子;第三,抚恤金你给我掌握着,分分,帮我给老人盖盖房子,再有就是孩子们的学费……
                    “……两个排长领着人交替往上攻,他带着重火器队在后面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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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三)
                      “……一开始的时候还行,进攻比较顺利,但到最后出了意外。”
                      “怎么?”
                      “人家挺顽强的。关键是地形有变,咱们没掌握,……上去眼看差不多了……又被人家反下来。这一来一去,伤亡就大了。张大权一看不行,有些着急,自己上前头去带队冲击……结果手腕子被打穿。后来就成拉锯了,……咱们上去……人家炮火覆盖,把咱们反下来;咱们下来……就覆盖他们……再往上冲……,这么有三四个来回吧,主峰被削低好大一块……已经给炸的没模样了,双方都死伤惨重——咱突击队百十号人就剩下20来个,张大权也让炮弹给崩了,腿上一条大口子,小肚子开了……肠子都掉出来,就弄条纱布裹吧裹吧缠上……
                      “光这么打不行呀……这眼瞅着就没人了,当时那个越军气人——把咱们烈士的尸首往山底下扔……边扔边骂,战士们眼巴巴看着呢,受不了这个侮辱呀,心说怎么也是个死……就别他妈躲躲藏藏了……拚了吧,就想一拥而上……
                      “张大权一看,剩这么20来个人……就算全死在这里也不见得能完成任务了……就跟山底下指挥部联系,说不行往后撤撤,重新组织组织再说……
                      “结果指挥部一听就急了,拍桌子大骂:妈了个逼的……给我上!坚决不许后退!就是拚刺刀也要给老子上去!!……”
                      “怎么会……”
                      “你听我说完……”
                      “张大权一听……那眼珠子红得像是流血,抄起把机枪就蹦起来往上冲……”
                      “营长……这怎么行?!他这指挥官一死,还不全都完了?!”
                      “是啊,当时上上下下早就红了眼……什么也顾不上了。还好……他那个通信员很机灵,一见他不对劲……立刻跟着跃起来又把他扑倒,摁在地上揍了两巴掌,说队长你得清醒……可不能呀……战士们怎么办?……
                      “给两巴掌……醒过来了,这才把战士们拢了拢,重新配置了人手、把重火器集中集中,捂着肚子跟战士们说:现在就剩咱这最后20来人了,困难明摆着。小鬼子骂咱熊包软蛋……大家都听见了,这么多年来……咱们连从来就没有出过熊包软蛋怕死鬼,到了咱们这代人……也不能!!现在……我张大权愿以死相拚、带着你们做最后一次冲击,……活着,咱就站在主峰上!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主峰上!我们今天就是要跟他个小鬼子较量较量,到要看看……到底谁他妈才是熊包软蛋!!
                      “……那战士们是群情激奋啊,大喊——活着干、死了算!!……”
                      “营长,这些话……我从来都没看到过。”
                      “哪些?”
                      “……明知道战士们已经很困难了,为什么还那么心狠?!难道就不能先撤一下么?真是那么说的??我真怀疑指挥所里下命令的……到底是不是解放军!怎么就没有一点感情呢?!”
                      “觉得不像自己的部队……是不是?”
                      “这么说吧营长,要是你……你下的了这个命令么?”
                      “嗯……”营长转过头,看着山坡上的草地,半晌……拍拍我的肩膀“我说不好。”
                      “营长,下命令……看着自己的战友们眼睁睁的去死,你怎么想?!”
                      “……,一将功成……万骨枯吧。回头……你可以问问政委,下这个命令时他就在现场……指挥所,这些话他都亲耳听过。想不到会这么残酷吧?”
                      “是……。”我呆呆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指挥所里这句话,你们对后方讲过么?”
                      “没有,这只跟我们部队有关。其实也没什么,多少年一直就是这样的,古今中外……上了战场都是如此。”
                      “突击队最后上去了?”
                      “嗯,这最后一次……上去了。”
                      “张大权呢?”
                      “唉……,其实他几乎活下来了……。上去以后,肠子已经流出来,他就用手摁着,高兴啊……高兴的哭,一边流泪一边跟通信员说——‘赶紧打一颗信号弹,告诉营连两级——咱突击队已经攻克主峰。’……这是他最后一句话,刚说完……被一个躲在草丛里的残敌开枪打中头部……”
                      “营长,我真想把这老山给轰平……,这样就不用你们再往上爬了。”
                      “你呀,要是炮弹能解决问题……还用我们干什么?告诉你,关键是人……你这人得行,那炮是次要的。”
                      “你们这一仗下来……伤亡过半,可以说是拿尸首垫着上来的吧。”
                      “可以那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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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
                        “营长,都说越南的炮比不上咱们,是不是这么回事?”
                        “嗯,他们不行,他那个炮数量少,口径不行,炮弹也比咱们少,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凑活着叮当几下,后来就完了。”
                        “那为什么?”
                        “哈哈,咱们有种炮兵雷达,叫西柏林雷达,这个东西好用。你那边开一炮……还没等落地……我就能知道你这炮藏在什么地方、口径多大。”
                        “那他可就吃亏了。”
                        “是啊,一开始他弄不清楚,被打蒙了。后来琢磨着不对劲……派人打听,知道咱们有这家伙以后就惦记上了,过来搞破坏。”
                        “搞成了么?”
                        “嗯,有两部,最后被他搞掉一部。他的特工还是很不错的。”
                        “我的天,两军交界都是地雷、部队,他怎么过来的?”
                        “他很贼嘛,知道正面过不来……就迂回,兜出去一百多公里,好像是从广西那边入境的。一小队人……穿着咱们的衣裳,个个都会讲中国话,那边只有边防巡逻的民兵之类……跟部队没法比……拦不住。过来以后再往咱们后方插……让他给找到了。咱这边谁也没想到后面会来敌人,少数几个兵也挡不住,那些技术人员也不会打仗呀……被他给破坏了。”
                        “哈哈,越南特工名不虚传。”
                        “是是,他们在这方面还是有一套的。”
                        “破坏成什么样了?”
                        “本来他们想弄走,但太大,最后炸掉了。”
                        “这种情况要多注意。”
                        “哈哈,注意也不行,双方这种事都很多。有些纯粹是捣乱性质,烦你。”
                        “举个例子……”
                        “既然炮不行……他就想别的办法。这边一炸他,他不敢还击……就找咱老百姓出气,派几个人过来……也是穿着咱部队的衣裳,找个村子对老百姓讲——大家注意了,越南鬼子要往村子里打炮,大家准备准备……收拾下东西躲一躲。老百姓还以为是咱们自己人呢,跑吧。等人都走了……他就联系炮兵,咣咣几炮把个村子炸的乱七八糟……”
                        “哈哈……炸那些房子?”
                        “是啊,你想……那老百姓回来一看房子没了……没法生活了,就找我们部队,说你们当兵的得给我们盖房子,要不是你们打仗……我们的房子也坏不了。”
                        “又是兵遇见老百姓……你们说不清了吧,哈哈。”
                        “你说你怎么说呢?你就没个办法,没理可讲。算了……盖吧,部队出钱给盖上。像这样的事一两次行,可越来越多就受不了了,部队也不是摇钱树嘛。他就这么的……反正也没炸死你人……炸你的房子,让你急不得恼不得,故意给你捣乱。咱们用别的渠道警告他,说你这不像话,不能打搅老百姓,可他们根本不理。时间一长不行了,说不行……得想办法搞搞他。”
                        “怎么办?”
                        “哈哈,好办。咱们有种炮,能干到三十大几……四十公里,就用这炮往他河江省会打了八发炮弹,哈哈……一下子就好了……给我们外交部提抗议,我们说你是怎么干的?本来好好的……你要不那么干我们会打你吗?以后就没这种事了。”
                        “哈哈哈哈,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哈哈,反正这仗是越打越细,越打花样越多。”
                        “政委跟我说过,有颗炮弹离他两米扎在地下……是颗臭弹,你遇上过么?”
                        “哈哈……没有,我可没指望有那么大福气。不过政委这不算绝的,有次咱们在后方试射炮弹,也不知怎么打偏了……落到一个村子里……”
                        “啊……?!”
                        “一户人家正准备吃午饭,锅碗瓢盆的刚摆上,一家老小七八口围着桌子……那炮弹就下来了。”
                        “我的天,那个开炮的应该枪毙。”
                        “……房子都是土木结构,炮弹一下就穿透房顶……正掉在桌子中央,咣当……桌子碎了个八半,地上给砸出个大坑……,一家人正举筷子呢,结果菜没了……换成颗炮弹,差点给吓死。”
                        “哈哈……臭弹?”
                        “是啊是啊……万幸。后面部队也追过来了,也吓得够呛,一打听……说把人家房子掀了,但没死人,哎呀……那个高兴,赶紧赔吧……哈哈。”
                        “这炮弹不长眼,可得小心。”
                        “不长眼的也不少。有回咱们后面的机场来了架越南的直升机……”
                        “叛逃?”
                        “什么呀……那是犯浑,转着转着跑咱们这边来了。”
                        “哈哈……意外之财,这回部队该得奖了。”
                        “他浑……咱们这里也跟着浑……两边一起浑。谁也没想到会跑来个越南飞机,一帮人眼见那飞机嗡嗡着下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啊?!”
                        “是啊……都落地了还没察觉,最后是一个兵觉得不对劲……跟旁边人说——咦,不对呀,怎么这架飞机上的军徽看着那么不顺眼呢?”
                        “哈哈哈哈……没法顺眼,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飞机。”
                        “哈哈……是啊,旁边几个人仔细一看——妈的……这不是越南的么……赶紧拿武器!!”
                        “得……继续浑,怎么也要先等他停了嘛!”
                        “哈哈……是是。几个人大呼小叫往飞机跑……手里拎着枪呢,那越南飞行员这才明白过来……正好还没熄火……赶紧又拉起来,跑了。”
                        “真是冤大头,到手的功没了。”
                        “哈哈哈哈……那几个人还吵吵呢,后悔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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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令人难忘的经历:一师红二团红四连,我的最爱。欢迎各位战友到中国龙虾之都----盱眙观光旅游吃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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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长,政委的爱人身体不好,都说是因为他打仗……心里老提心吊胆才造成的,是不是呀?”
                            “是啊,肯定是。我们好多人的家属身体不好,都是这种,查也查不出原因……甚至医院直说没病,现在也都习惯了,一见这种毛病……那就没别的,肯定是长期担心担的。”
                            “嗯,你们一人上前线……全家跟着受折磨,心里愧不愧呀?”
                            “哈哈,你这个小年轻的懂什么……还瞎问。要说受罪是真受罪,换了你在家里也一样受不了嘛。你想想,这人一出门……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家里的事怎么办?孩子怎么办?日子还过不过?万一要是死了……这以后可怎么办。所以说啊,你不要相信有些书上说的……当兵的脾气暴躁、打骂老婆,那不对。再暴躁的人……只要他上过战场,在家属面前软和着呢。有些是在别人面前对家属挺厉害,那是表面现象……给人看的,实际上怕老婆怕得很……哈哈,谁都欠着一屁股债。”
                            “是啊是啊,探亲假也不多,一年到头回不了家,家里的事都是老婆在管。”
                            “部队同志们都不富裕,有些路远的……旅费就是一笔开销,不可能常回去。再说,部队就是部队,快到打仗……封闭起来,你想回也回不去,不批嘛。”
                            “哈哈,是不是怕你们溜号?借机不回来了?”
                            “不是不是,不可能溜号,一看你就不懂部队。封闭的意思有两个,一是军情可能出现变化,要时刻准备好;二是关系到泄密问题,不能随便动。溜号是不可能的……哪有那种事?到时候一封电报过去,你就是光着屁股也得回来。”
                            “要是家里人有病呢?嗯……就说爹妈、老婆快死了吧,你总得让人见上最后一面吧。”
                            “这种情况谁都有可能赶上,也发生过,……不稀奇。还是那句话——电报一到你就得回来,你是不是军人?你服不服从命令?”
                            “那也要考虑考虑人家的实际情况吧。”
                            “你看你,部队也是人嘛……能照顾怎会不照顾?不过要有个度……就是原则,部队的原则就是保证战斗力,那电报一到……肯定就是不行了,该回去了,你也就不要想别的了。”
                            “生硬、死板、顽固……哈哈。也就你们中国的兵……傻……哈哈,太听话。”
                            “哈哈哈哈,这不是听不听话的事,哪里的兵都一样,服从命令嘛。都要自行其是……那也别打仗了,打也打不赢,你这里还打呢……人家旁边的跑家里去了,哈哈。”
                            “嘿嘿,营长……你赶上过么?”
                            “我还好……”营长笑一笑——“我们有个战友赶上过,他的事还挺出名的……后来上报纸了。”
                            “说说……说说。”
                            “好。……是我们团三连的指导员,姓乔,跟小张是老乡,……对了小张,还是你跟他讲讲吧……”
                            张排长一直在我们旁边,此时接过话头……
                            “好好……,乔指导员也是河南人,家在长坦县,是七五年的兵。他当上指导员的第二年……爱人得了肝炎,治吧……回家探亲、爱人来部队都用上了,安阳、郑州、昆明、成都跑遍了,西医、中医也看遍了,后来没办法……连气功都看,钱花了上万,债欠了一屁股……可还是不行,越看越重。到后来……慢慢地生活也快不能自理了,家里还有四岁的女儿呢,团里一看这个情况,就决定解决解决,批了他的转业报告,转到地方上方便照顾家里……
                            “这是83年12月的事,批完了人还没走……正赶上我们接到作战命令,老乔就找团长、找政委,一定要留下来参加作战,说我过去要求转业是为了照顾家属,现在这个情况……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我现在还算个兵,不能只顾个人不顾国家,我今年不转业了……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84年春节前夕,老乔一连四次接到家里电报,一次比一次急……你妻病重、病危、急归、速归。实际上老乔他爱人秀娟已经是肝癌晚期,他也很清楚不会有多少时间了……,就跟营长、教导员说了情况,看看能不能在开赴前线前给他十天假期,回去再看一眼老婆……托付托付孩子,办办家里的事。这时候部队已经集中了,随时向战区开进,营里无法决定……就往团里报,团里的几个领导几经研讨,决定破个例……允许老乔回家看看,但又着重强调了一下纪律:一旦收到团里的归队电报……必须立即返回
                            “老乔日夜兼程,赶到老婆病床前是凌晨5点钟,眼看着脸色蜡黄、已经奄奄一息,心里不好受啊。他家是在黄河故道上,有名的特困县,家里他是老大……下面还有弟妹,日子过得苦,她父母勤劳耕作、省吃俭用,一年到头也就勉强个温饱。老乔跟秀娟是中学同学,他参军后……两人书信往来、感情日深,但这门亲事遭到秀娟父母的强烈反对,说什么也不愿让女儿嫁到穷困的黄土窝里去,后来是秀娟逐步做工作才勉强同意。婚后,她一门心思支持老乔在部队上好好干,在家里是照顾老人、操心弟妹、安排家务、去田间劳作,这才使得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转起来。老乔免除了后顾之忧,在部队立功、入党、提干……各项工作连年先进,他母亲说过:我乔家是祖上有灵,给招来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但是常年的劳累使秀娟得了肝炎,到后来发展成癌症晚期,已经难以治愈了。眼见就要这么走了,老乔是伤心落泪。秀娟眼瞅着他脸色疲惫……就问:部队上一定很忙吧?老乔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点头。接着又说:我思量着是不行了,催你回来……是为了在走之前能看你一眼,再就是有几句话要亲口对你说……
                            “就在老乔到家的第二天下午,部队上的电报也到了,让他立即归队。虽然不能明说……但他知道这是要上前线了,没有办法,就跟家里的老人婉转表达了归队的意思。但双方的老人可不管这么多,他们埋怨部队太不近人情,埋怨老乔太守规矩……多呆几天也没事。岳父直言:我们家秀娟自从进了你家门就没清闲过,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你还要走,到底是你那部队重要还是你媳妇要紧?!你这么说……对得起秀娟吗?!你还有没有良心?!……老乔自知无从辩解,只是低头抽烟……任凭全家人数落。
                            “第三天下午,部队的第二封电报又到了。老乔坐不住了,再次向双方老人提出要返队……。结果他父亲说:你非要走,我也不拦你,从今起你就不是我乔家的儿子。岳父说:你要真走,我们两家从此就算断了这门亲戚!两句话把老乔噎得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唉声叹气来回游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到了夜里也睡不着。
                            “俗话说‘知夫莫若妻’,尽管老乔跟双方的老人谈归队的事都避开秀娟,可他那苦笑到底是装出来的,再加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被秀娟察觉了。把老乔叫到床边说:看你的脸色,是不是部队上出了什么大事?你要给我实话实说,天大的事我都原谅你。老乔一看……没辙了,就把部队要上前线打仗的事以及如何请假和部队特意强调归队电报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秀娟听完很平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该瞒着我,既然这样……你今夜就走,不能因为我而耽误部队的大事。你走了以后,老人的工作我来做,你尽管放心。
                            “老乔听完,一下子就跪在秀娟床前,说我们乔家能有今天、我姓乔的能有今天,这全是靠你的大恩大德,我来生来世当牛做马……一定报答秀娟你对我的恩情。话一说完就磕头……一直到前额撞上床沿出了血,秀娟生气……才站起来……
                            “就在老乔收拾东西准备走时,才发现屋门已经被父亲锁死……。秀娟用手指了指窗户,流着泪转过脸去。老乔就这么翻窗户、跳墙回到了部队。”
                           
                            “后来呢?……”
                           
                            “84年2月27号……我们部队到达集结地域南温河后的第11天,老乔接到了家里的电报:妻子已经病故。他把这封电报和秀娟的照片一起摆在炮弹箱子上,点上两根蜡烛,面朝北方跪下去,整整跪了两个小时。”
                            “再后来……,乔指导员他……”
                            “后来在战斗中,老乔带领连队出色完成了作战任务,他本人也荣立三等功。战后有记者来部队采访,听说了他的事……采访他,他就说:我失去了妻子,也失去了温馨的家庭,心里是很痛苦的,有时感觉痛不欲生。但我们保护了祖国的尊严,得到了人民的理解,内心也是欣慰的。现在仗打完了,我最关心女儿,最想做的事是到秀娟的坟上看看,给她烧张纸……求得宽恕。”
                          贫则独善其身^_^达则兼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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