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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以我的经验,河南人的长相很好认——大多是黄色圆脸、五官紧凑、脖子短粗。
      张排长是河南人,但他的长相很不河南。他的脸是瓜子脸,面色白净,浓眉大眼,身高1米75左右,略显消瘦,军装利利索索,很有些卡通画家笔下‘某战士’的意思……,非常精神。
      “排长,咱部队的人员都是哪些地方的?”
      “山东……河北河南……四川……,嗯……再加上些本地的……云南的。”
      “哪里的兵最能打?……嘿嘿……”
      “哈哈……,咱部队都挺能打的……,打仗嘛……不难。”
      “那……后来参加轮战的部队呢?”
      “他们?……切……”排长略带不屑的摇摇头——“他们那哪叫打仗呀……纯粹是来玩玩的,他们全加起来才死几个人?”
      “好啊,这么不谦虚,死人少也不能说明人家不能打嘛。”我一笑。
      “哈哈……那倒是。不过,关键是最难打的已经被我们打完了……没法比了。等他们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太大的了,在山上呆着就跟站岗放哨似的……你说你怎么吹?”
      “来的好多都是王牌军,你这个评价是不是不服?……带点情绪?”
      “哈哈哈哈……,要论财大气粗……我们不行,的确不行。要比手里的家伙……比汽车飞机坦克……比装备,嘿嘿……我们也不行。不过要说这打仗嘛……我们最起码不会比他们差吧。真要说起来,在这个地方打……他们还真得学习学习。哈哈……每次来的时候开会都说‘向你们学习’……这可不是我说的。”
      我也笑了……“我说嘛,还是有情绪,嘿嘿。哎对了排长……你们部队的老首长是谁呀?”
      “老首长?……应该算是陈赓吧。我们是陈赓的部队。”
      “陈赓死得早……是不是没人管了?哈哈……改后娘了?”
      “我们本来是昆明军区,打着打着就成‘成都军区云南前指’了。其实关键不在这个……关键在于他妈的后面那些老头子们根本就不清楚这里的情况……瞎他娘指挥。”
      “老头子们?”
      “就是蹲在红地毯上拿着放大镜指挥作战的呗……就是你们北京的……哈哈。”
      “哎哎……你可别扯远了……这可是你们打的。”
      “哈哈……开玩笑的。不过的确生气……那些大头头们一个都没来看过,你说这仗打起来不是累死三军嘛!”
      “你这话怎么讲?”
      “起码的……就说地形吧,那帮家伙谁都没来过,他就想象不到困难到什么程度!打下老山以后部队去北京汇报,把情况一说……聂帅他们几个老头子眼都瞪起来了……问‘这种地形,你们这仗是怎么打的?怎么上去的?’”
      “很高么?是不是很陡?”
      “海拔一千四百多米,很陡很陡。关键是……根本就没有路,全是草啊竹子什么的,你要上去……有时必须四肢用力……四肢都要用上……向上爬,人家在上面,还遍地地雷,你说这仗怎么打。”
      “那……怎么打?”
      “哈哈……我们就给他打下来了!快得很,嘿嘿。”
      “……所以觉得其他部队不行?……觉得自己部队受屈?……没弄成‘王牌’?”
      “哈哈哈哈……你倒会联想。这话说回来……成绩摆着呢,他们哪个这么干过?咱不说别处,就说咱这一亩三分地……你说谁行?……我们本来就受屈,一直受屈,跟人家比我们穷的像个要饭的,这一仗死那么多人……也没什么表示,这是事实嘛。”
      窄窄的柏油公路异常崎岖,像条抽了筋的黑蟒……哆嗦着……在群山间起起伏伏、盘来盘去。
      排长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不停地打轮……打轮。“在我们这里问路不说东南西北……只说左右”他边笑边……打轮。
      终于……在一个镇子的边上停下来……
      “走,进去坐坐,喝口水歇一下。”排长招呼我。
      这是镇口的一家民居,正在路边。面南背北的门洞上方是新盖的两层楼,外墙没有抹灰,窗户也没安,看得出尚未完工。从门洞进去……是个小院,一个葡萄架、一个瓜藤,院子北边是老房子,平房。排长已经坐在了葡萄架下圆桌旁的竹椅子上,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妇女正给他倒茶。
      “这家的男主人姓杨……”排长拉我坐在旁边。正说着,男主人从房间出来了,肤色较深,瘦瘦的,看上去老实巴交,一出来就热情地跟排长打招呼。
      “我说老杨,近来生意怎么样?”
      “一般吧……一般。”老杨脸上堆着笑意回话,回头对老婆说……“赶紧给那位小兄弟倒上。”
      老杨的老婆矮矮胖胖,走过来给我倒水,没有说话,看上去更老实。
      这一家人朴实、俭朴、安静平和,是老实人……我心里想着。
      “老杨,这新房子花了多少?”
      “十多万……十五六万吧”老杨不说话也是满脸堆笑。
      “哈哈……给儿子准备的?”
      “嘿嘿……是是……”老杨的老婆在旁边也笑了。
      “两个儿子……一人一层?”
      “是啊……”
      “你呀你呀……我可真服了你。”杨子笑着说。
      我有些奇怪……明明院子里还有三个姑娘呢……怎么又出来两个儿子??
      “您这是几个孩子?”我满脸疑惑地转向老杨……
      听到我的话,满院子大人孩子都笑了……。老杨嘿嘿笑着……“这不,还有仨姑娘呢……”。
      “啊?……让你生吗?”
      “……我认罚。”又是大笑……
      “老杨有个特殊情况……”排长说了半截话就被老杨接过去了……
      “小兄弟,我是三代倒插门……就是上门女婿,懂么?……我爷爷那辈来这里当上门女婿,到我这里已经三代了。按规矩,上门女婿生孩子姓人家的性,就是姓老丈人的姓……等于是人家的孩子,所以我姓杨……这是人家的姓。我们家本来姓白。不过也不是就这么改下去了,还有个三代认祖归宗的规矩。就是说……三代以后的孩子就可以把姓改回去了。”
      “那么说……您的儿子姓白?”
      “对了对了……”
      排长笑着对我说“这回明白了吧……老杨前三个都是女孩,这不行呀,说什么也得要个男孩子,再生是男孩……,一想……不行,一个不保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还得再生一个,于是又一个。哈哈。”
      都说这上门女婿受娘家的气,气短,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受老婆管。可看着眼前这两口子……明显是老杨的家长……哈哈。
        (说句题外话——目前北京住老丈人家的小伙子可真不少,不过时代变迁……封建的那些东西早就给清除了,我从未听说过上门女婿生了孩子非得姓孩子他妈的姓……:)
        还有……发生在我身上的——老妈的一位同事曾给我介绍过对象,其中有个条件就是……有的是房子!好几处呢……敞开住!……哈哈。老妈回来问我见不见,咱正为理想而拼命‘埋头工作’呢,马上给老妈讲了一顿大道理,总之是‘目前,工作第一,你……还有我爸……要支持我的工作,要帮我排除干扰,不要添乱……替我婉拒婉拒……见是不能见的,像我这种没受过考验的……万一意志不坚定……看上人家怎么办?!’老妈听完,说行吧行吧……在你,……看你那给脸不要脸的样子。回头接着说……他们也是,房子多就算好?谁稀罕他那房子?他想干吗?我儿穷死也不上他家当上门女婿……。我一听,这话可不对……‘妈,您老也是久经考验的领导同志了,怎么越老越封建?咱一码算一码的,这爱咱不恋,可这人房两得明摆着是大好事呀,你想……咱嫁过去……哈哈……再抓紧时间把老丈人弄到八宝山……这不就成咱的天下了。好多有志青年都把这笔帐算得清清楚楚。哈哈。’)
      打住……
      “嫂子,把你那东西拿出来看看……”一杯茶喝完,排长开了口。
      老杨的老婆进屋……一会儿工夫抱出个大大的木头箱子,放在我俩面前,打开……双层的,里面全是手表……全是大大小小、色彩斑斓的海霸表。
      排长低身俯看……对我说“你来看看,哪种最好看?”
      ……这种表挺不错的,走得准,全自动,脉搏上劲……最大的能大到遮住手腕子……。不过依我看来,我是不喜欢太大的。我拿起一块……水晶表蒙……九个面,洁净明亮,不怕高温。表盘是深蓝色……不……幽蓝,荧光指针……“这种挺好的”——我向排长说。
      他看了看,然后跟老杨的老婆进了屋……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个小盒子……“咱们继续上路。”
      向老杨一家告了别,在镇子的路上……排长把手里的盒子塞到我怀中。
      “这是政委送给你的。临走的时候他交代给我,说你没有手表……出门在外不方便,送你一块。”
      “……。这怎么好?……政委可真是的。”
      “收下吧,不要客气。”
      “多少钱?”
      “怎么?想还钱么?哈哈。”
      “既然送给我,我就收下。我只是问一问价钱……”
      “80元,便宜。这在北京要好几百呢。”
      “为什么这么便宜?”
      “这是走私的。”
      “走私?你是说……”
      “怎么,不信么?老杨的老婆就是卖这些东西的……还有化妆品什么的,都是走私的,从越南过来,都是外国的东西,这表是日本的。”
      “……那老杨呢?他干什么?”
      “老杨他是卖些油……汽油柴油什么的。”
      “这么干……不抓呀??!!”
      “抓?抓谁呀?家家户户都如此……没见这里这么富么。”
      “富归富,违法总是不好吧,不搞这个也不见得就富不起来么。”
      “哈哈……你呀,你是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告诉你,老杨是这里最安分守己的人,或者说……是最窝囊的人了,最胆小,也最穷。只敢弄点油。知道别人干什么么?”
      “干什么?”
      “嘿嘿……这么说吧——你要是从昆明偷辆车,只要你能开到这里——就能卖钱,连车牌子都不用换就要人敢买你的。赶集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手榴弹、冲锋枪、地雷好多好多……就摆着卖。还有更厉害、更来钱的……毒品你知道吧?”
      “知道……”我有些听傻了……
      “别说这里有多少毒品,嘿嘿,光毒贩子们就一大帮,你说这里富不富!”
      “哪来的毒品?”
      “金三角啊。从金三角到这里……从这里再到香港,再从香港到美国。如果说从金三角买毒品要一块钱,拿到这里就是两块,翻番了。从这里到香港……就成了20块,嘿嘿,乘十。要到了美国那就更了不得……变20美金了!从一块人民币到20美金……你说这个利有多大!”
      “不管???!!!就没人管么!!!”
      “管?谁管?……谁敢管呀!!住的家里就跟碉堡似的……什么都有。个个有枪……有卫队,打死个人往山里一扔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这些人也太不象话了!!”
      “云南不太平呀。还有民族问题,有些人为非作歹,出了事就胡搅蛮缠,还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
      “???”
      “说自己是华侨,哈哈。每年包机去沙特朝圣。……过了这么多村子,你也看到了,环境不好,有的穷得甚至穿不上鞋子。可这些人……钱是怎么来的!!有多少是诚实致富??!!”
      我问过排长……这里叫什么名字,可忘记了。几年以后才记起……
      几年以后,九十年代中期某一天的早晨,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它……所有的报纸上都在重复着它的名字。
      这个小小的镇子一夜之间便闻名全国、轰动世界……
      云南很多地名用“街”来取……像“鸡街”、“猪街”、“马街”、“龙街”……我去过的这个镇子……喝过一杯茶、买过一块手表的这个镇子……也是,它的名字叫——“平远街”。当年,它没有什么名气。
      平远街大扫毒震惊全国、轰动世界。
      平远街大扫毒出动了公安、武警和军队,把镇子团团围住,击毙了好多负隅顽抗的毒贩,摧毁了他们的老巢,搜出来成吨的毒品,上千万的毒资……装在竹篓里……用扁担挑着走。
      又过了几年,我得知——
      军队……就是我当年去过的部队。
      指挥官坐的车……就是杨子开的。
      指挥部……就设在镇口路边……老杨家的院子里……葡萄架下。因为部队的人都知道——“如果平远街仍然还有一个好人的话,那就是老杨”……我曾在老杨家的葡萄架下喝过茶。
      ……当时,挨家挨户地搜……老杨陪着部队上的同志,脸上仍然笑容一片,老杨的老婆还是那么略显拘谨地跑前跑后……给大家端茶倒水……
      最后,到了最后一户……老杨自己家……
      部队的同志说……“老杨,大家都是熟人,每逢路过你这里都会进来歇歇……都知道你是老实人,我们就不搜了,真要是有什么东西……你就自己拿出来,不会难为你的。”
      老杨仍然笑着……说大伙喝着,我找找看。转身进屋了……
      等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只箱子……
      老杨从自己床底下……找出了两箱不该有的东西……两箱手榴弹、地雷……
      “还有别的么?”部队的同志问……喝着茶……
      “没了……”老杨仍然笑着……
      “这已经不算什么了……老杨……你的确是个老实人。”
      老杨没说话……只是笑。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你这么大年纪……也不想想,这万一要把孩子们伤着……你可怎么办。”
      “嘿……”老杨笑着说“我是看人家都有……也就顺手弄了两箱……”
      “好了。任务完了……我们该走了,以后路过再来看你……”
      “行行……大家路上小心。”
      如果以后有机会再去云南,我一定去看看老杨,问问他,当初他老婆抱出的那个装表的木头箱子……是不是装过别的什么东西?
      然后,我还要买块表。走私的,便宜。虽然有假货,可老杨绝不会骗我的,老杨是老实人……我从见他那一刻就看出来了,人们也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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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长,我听说过一个笑话,是说你们河南人的……哈哈”我笑着说。
        “是么?说说……”他也笑了——“反正我们河南人是臭名远扬……”
        “说是文革期间,某天开会,指导员问战士——什么是‘三座大山’?某战士站起来说……‘苏修美帝河南蛋’……哈哈”
        “呵呵呵呵……这样的故事多了……我给你说一个。说是当年董存瑞炸碉堡的时候……其实不是他一个人上去的,他那个班的还有一个……跟他一起去的……当然……是个河南人,哈哈。他们俩一起滚到敌人碉堡下……拿出炸药包……不好!……支架没带!那个河南籍的战士就说‘小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支架。’……跑了。这董存瑞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看冲锋号响了……战友们马上就上来……没辙了……于是一手托起炸药包……拉响导火索,一边冲连长大喊……‘连长!千万不要相信河南人!!!’……轰!!……成了英雄。这边……炮火连天……连长没听清楚,问那个跑回来的河南兵——‘小董喊什么呢?’。那个河南人满脸悲痛地说——‘连长,小董不忍心看咱战友们多牺牲……拉了导火索……他临牺牲前喊的是——为了新中国……冲啊!’……哈哈哈哈”
        “哈哈……,排长……你赶上了么?赶上打仗了么?”
        “我?”张排长的眼睛明显放出光芒……“嘿嘿……还好,我赶上了……我是最后一批!但赶上了!!”
        “你这个河南人……表现如何?哈哈”
        “那还用说?!……二等功荣立者!”
        “哈哈。不过挺好笑的……好像你们河南人的名声就是不好呀。”
        “唉……的确如此。这怪不得别人,怪自己。你看吧,这世界上所有窝里斗的、自己搞自己的……都是我们河南人。你说你自己都团结不好……别人当然瞧不起你。”
        “哈哈哈哈……战场上呢?有没有怕死的?”
        “哎……我说……这跟怕不怕死可是两回事,我们处关系再不行……也没有怕死的!”
        “哈哈……抱歉抱歉。”
        “你在嘟囔什么?怎么念念有词的?”排长问。
        “我在数拐弯呢……我要看看从开远到老山到底有多少弯。”我笑着说。
        “哈哈……你们这些学生呀。”
        “你别在意,我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崎岖的路,哈哈”
        “有什么意义么?”
        “没有没有……就是想数数。”
        我在这条崎岖的道路上第一次见到刹车冒烟……我闻到一股糊味。
        之前是看见路上有很多水迹。我问排长,他说“都是盘山路,为了避免刹车过热……都浇些水。”
        后来就看到前面一辆拉沙子的大货车的轮胎正在冒烟!!!一边流水一边冒烟!!!
        “云南的路如何?你怎么评价?”
        “嘿嘿……开多了就没什么了。刚来不行。”
        “最危险的是什么时候?”
        “下雨。”
        “下雪么?”
        “下雪?……除非老天爷开眼,哈哈”
        “幸亏不下雪,否则你们开车的都别干了。哈哈。我们北京最危险的时候是下第一场雪,尤其是下了不化……结冰,简直没法走。你们这里倒好,不下雪。可见各有特点……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啊。”
        “哈哈……我们这里也下雪,只是边下边化……到不了一天就完。”
        “排长……您是……?”
        “我是工兵营的。”
        “工兵营??……是不是已经不打了?”
        “是啊,去年对面放过两炮……今年么……这不,已经半年了……没什么动静。他们根本就不行,还打什么打!”
        “山上只有工兵营?”
        “是啊……不是工兵营,是工兵营的一个连。”
        “什么连?”
        “道桥连。我就是道桥连的。”
        “道桥连?……修路……架桥的??”
        “哈哈……是啊。”
        “地雷呢?还有多少?”
        “多少?……那可不好说了。有人说好几十万,有人说好几百万,还有人说起码上千万。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怎么埋那么多?”
        “哎呀,不是一次嘛。这里每年都有大水的,山洪一来……都没了,就要再埋。年复一年,谁知道有多少?!”
        “都没了??……去哪里了??”
        “哈哈……埋起来了呗,都埋到土里了。还有的冲到山下……”
        “哈哈……那不成炸弹了!”
        “是啊是啊……八里河东山那边……山下有个桥……年年修,都是这么闹的……让山上冲下来的地雷给炸的……栏杆七零八落。”
        “害怕地雷么?”
        “怕。怕得要命。”
        “怎么讲?……你们不是不怕死么?”
        “这地雷炸不死人的。都是很小很小……就像李子或馒头吧,不炸死你,只是把你的脚炸没了……”
        “啊?”
        “哈哈……这叫打击你的士气。你想啊,死就死了,那倒没什么。可受伤呢……你总得派人服侍吧……。再说……有断了腿、没了脚的伤兵在那里唉唉呀呀的……你心里发不发毛?”
        “扰乱军心……是不是?”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的雷呢?”
        “哈哈……一样。也不用埋……火箭布雷车一撒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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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的,山越来越多,车越来越少,柏油马路越来越细……。
          路两边除了输油管,也开始出现一个个像小岛似的水泥筑成的平地……弯出去一块。
          我意识到快到前线了……“排长,这是不是炮位?”
          “是啊。”
          “这么陡,大炮是怎么拉上来的?”
          “只有红岩车、泰拖拉车才行,其他车拉不动。”
          “……”
          最后,终于……柏油路到头了。我们驶上了颠簸的沙石路……
          “还有多远?”我看看天色,太阳快下山了。
          “马上……嘿嘿,等急了吧?”
          “没有没有……只是有些紧张,哈哈。越南人不会打炮吧?”
          “哈哈哈哈……他们?……他敢!我借他俩胆!”
          “那么有把握?……都说要出敌不意呀,哈哈。”
          “出他个狗屁!这么多年下来,他早不行了!你要拿把枪啊……尽管敞开了打,保管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哈哈,他们被打服了?就这么认输了?这可不像越南人。想当年打美国佬的时候……”
          “哈哈……”排长打断我的话——“这可是两回事,美国人那叫侵略,咱可不是。咱这叫教育,教育教育他,别那么猖狂。你还别说,人家当初狂着呢,说什么‘世界第三军事强国’、‘凡有木棉花的地方都是他越南的’……把咱们广西都划到他家了,狗屁!咱可不是美国傻大兵,跟咱们打……去他的吧!他不服不行!你说这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么……嘿嘿。”
          “‘鲁班门前弄大斧’?……此话怎讲?”
          “鲁班是木工祖师爷,你到鲁班门前弄大斧……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哈哈……,越南的中级指挥官都是咱们培养的,高级指挥官也差不多……再跟咱们打……你说他能赢么?!”
          “哈哈……。不过咱们挺冤的……这不是养白眼狼么!”
          “说的是啊。我也搞不清……怎么就看咱们不顺眼了呢?咱可没得罪他呀!当年抗美援越……帮了他们多大忙!”
          “我看过书……说是当初陈赓大将都上越南前线了,带着中国兵帮他们对付外国人……”
          “是是……他个狗娘养的忘恩负义!”
          “大家都很恨他们吧??”
          “嘿嘿,也瞧不起他们。”
          天色渐渐昏暗了,云雾越来越重。沙石路分了叉,我们的选择……是更窄的那条,吉普车喘着气……拐弯向下,哆嗦着加快步伐。山路实在太崎岖,太险了……旁边就是深沟,还有好多大窟窿……深不见底。
          在一个大拐弯处(后来,我学会开车以后,知道这种锐角的弯叫做‘胳膊肘弯’)排长指着旁边的深洞对我说……“看到这个洞了吧,很骗人哪……刚一拐过来就是!掉下去过数不清的车。曾经有个慰问团,四个人,马上就上山了……结果掉下去,尸首都没办法找……”
          “那么深?”我探头看着……
          “唉,可不是吗。我们天天上上下下,还是胆战心惊的……。对了,你还数着呢么?哈哈……多少弯?”
          “当然数着呢,等到了再告诉你,哈哈……”我笑着说。
          终于到了……
          过了一座竹子、木头搭成的“山门”……很快,见到山脚下有两排房子,其中一座是两层楼,旧房。吉普车就停在了楼房旁边……
          “下车吧,咱到了”排长长出一口气——“多少弯?”
          “咱从开远大院出发到现在,一路上拐了1459个弯……”
          我跳下车……向周围望望。这是1990年8月初的一个下午,天色微暗,山坳里的气温比较高。周围是树木,各种的草和灌木,安安静静……
          一个穿白大褂的炊事兵从二楼的一个房间探出笑脸向张排长招呼……“上来吧,都准备好了,早等着你们呢。”
          ……看来,政委已经给这边打电话了……我心想。
          蚊子很多……我下意识地拍拍身上。这半个多月来,我已经被云南的蚊子咬坏了,每天一瓶风油精也不管用,我曾仔细数过——仅在一条右胳膊上就有多达35个“蚊子的战果”——有的是很大的包,有的像个红点……。后来我对豆豆他们说:你们知道一天一瓶风油精涂在身上是什么样的么?哈哈……一开始受不了,但慢慢就好了,尤其是洗过澡以后……那气味非常好闻的,是种清香,不像平常那么刺激。还有,云南的蚊子很大很大,飞起来的声音像是……像是咱北京的苍蝇……
          ……我弯腰放下裤管。排长在路上对我说过——这里还有一种“小咬儿”,眼睛是看不见的,咬了人就一片一片地起疙瘩……痒死。
          有些雾气,仰望老山……看得并不真切。从这里开到山腰还要半小时左右,还需要多少弯呢?……今天看样子是上不去了,明天吧……
          第二天我知道了,还要34个弯……
          也就是说,从开远到老山主峰,要走过1493个弯。
          ——这十多年来,我一直认为全世界只有我一人掌握这个数字……。现在更是如此。因为云南的路在这十年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多了,更宽了,更直了,更平了。即便有人数……也无法数出我当年数出的数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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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二层的楼房座北朝南。
            听到说话声,一层最西边的那间房门打开了,走出一位军人。
            看上去,他三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高在一米七三左右,黄脸膛上泛着黑红色,消瘦,方脸,面部棱角分明,下巴上有未刮净的胡子茬。眼睛不大,棕黄色,眉毛散散淡淡。上身的挎篮背心与政委的一样,雪白的底色上印着鲜红的字迹——“向老山英雄致敬……天津市塘沽区人民政府敬赠”。手腕上也一样……那种色彩斑斓的海霸表。……下身是草绿色军裤,腰带也是那种棕色、带滚柱的,脚上是黑凉鞋。最吸引我目光的是他的头发——短发,略带卷曲,密密实实的覆盖着头部……让人感觉分也分不开,颜色不正常……像被烟熏过,又像是掺杂着泥土、草屑,是种朦朦胧胧的灰黑色。
            “你就是政委说的那个北京来的小伙子吧……欢迎欢迎……”他在排长给介绍之前向我开了口……伸出双手……
            “我是我是,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忙迎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一边转头看着排长。
            “这是营长……营长……,跟咱政委他们……都是老战友了……”张排长赶紧介绍。
            “是是……”我回过头,手里还握着——“政委对我说起过您,当年一起在这里的……”
            “哈哈……是啊……走,咱们进屋说……先到我这里歇会儿。”营长说着,拉着我的手进了屋——“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要客气,来了客人……我们高兴呀”。
            这间屋子不大,十几平米的样子。里面是衣柜、写字台、一张单人铁床、脸盆架、几把椅子,窗明几净。一进屋就看到两面墙上横横竖竖挂满了书法作品……我不由的站在房间里看起来……
            “这都是营长的大作……怎么样……不错吧。”张排长笑着给我倒水。营长站在我身边,也微笑着……
            “唉呀,是吗?……营长写的?!……那可真不容易。写得好写得好!”我脱口而出……
            说实话,我根本就不会写毛笔字,只是看过不少字帖,也曾照着写过钢笔字,但这绝对不一样。营长的字大大方方,规矩得很,要说多么好……那倒也谈不上。
            “写得好呀……营长,……您真是个有心人。你们在这种环境下还坚持学习,要跟你们比……我们这些学生可差得太远了……”——我再次脱口而出……。
            我说的是真心话,两次都是……
            “哪里哪里……我这也是学着写写,现在基本上没事了,有了时间就闲不住……你坐你坐……喝口水”他伸手让我……回头对排长说——“嗯……小张,你上去看看,我们这就去……”
            我没坐,仍然站着看——“营长,我再看看……”
            写字台上铺着一张宣纸,旁边是个带玻璃罩的木盒子,我走近……木盒子里是只蝴蝶。
            “怎么……营长,你收集蝴蝶标本么?”
            “哈哈……是啊,收着玩吧。都是咱们这一带的……有空我就跑出去逮,真有好的呢。”营长走过来拉开抽屉……“你看看吧……”
            ……我的天,满满一抽屉……两抽屉……三抽屉——三抽屉蝴蝶标本!大大小小,各式各样,色彩缤纷……
            “咱云南蝴蝶种类很多,在全国来说也是头一份,有些特有的……全世界也只有咱这里才有……你看看这个”他取出一个盒子……“这种是全世界最大的蝴蝶。”
            我拿起盒子……里面是一只大蝴蝶,个头超过了我的手掌……深棕色底、黑色花纹,点缀着明黄色的斑点……须子颤颤微微……磷粉清清楚楚。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蝴蝶……大得超出我的想象,我不由得呆了呆……
            “怎么样?大不大?哈哈……”营长看着我惊异的神情,笑起来……“这种蝴蝶我有好几只呢……这只就送给你了……”
            “不不……营长……不能要不能要,你就是攒这个的,我是君子不夺人之所爱,哈哈……,我要是有命……等明天我也抓一个……自己抓一个。”
            “哈哈……你这小子还挺能说,那好那好。你再看看这个……全世界只在咱们这里有……”
            “是吗?”……我看过去——青色的底上有深黄色、深灰色淡淡的花纹,不大,像只蛾子……“看上去不是很奇特嘛,只在咱们这里有?”
            “对对,而且只有咱们这一带才有,嘿嘿,经济价值很高。”
            “能卖钱?”
            “哈哈……能,太能了。不过只能在国内,而且必须是死的,用作收藏……,这种蝴蝶不让带走,不许出国,这算是国家财富。这在国际上都有规定的。”
            “活着带走……是不是怕出去繁殖?等于使国家损失了?”
            “就是这个意思。前两天还抓了个日本人呢……”
            “日本人?”
            “有个日本人跑到这里抓这种蝴蝶,就是抓了带回去卖钱的,这要到外面是很贵很贵的。国际上有规定,凡是属于这类特有品种的……都不允许你大规模的买卖,保护嘛,只能研究、收藏。你要研究也必须到人家那里去研究,不许带走。这个日本人就是个蝴蝶贩子,专门倒腾这个、靠这个发财,这些他都知道,这个人猾,说是过来旅游,实际上是打着旅游的招牌跑来搞咱们这种蝴蝶的。实际上他早就臭名远扬了,好多国家都知道,等他一进来……好嘛……哪里也不去,拿着个捕蝶网净钻山沟子了!……你说你精……咱中国人也不傻嘛,来就给他弄住了……人赃俱获……给扣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天呀,好像还扣着呢。”
            “活他妈该!……个日本鬼子……王八蛋!”
            “哈哈……没错!”营长大笑——“走啦……咱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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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出房间右转,就是上二楼的楼梯,露天的,用水泥和红砖筑成。
              伙房不知在哪里。但吃饭的地方在二楼的正中。
              天色已经暗下来,周围满是潮气,朦朦胧胧的,四野无声……
              推开房门,是间六七十平米的大屋子,中间一张圆桌,两把椅子……还有个用炮弹箱子摞起来的台子。墙上挂着几面锦旗,屋中间拉着根电线……斜斜地垂在圆桌上方,离西墙不远处扔着一张旧的长沙发,旁边也有个用炮弹箱子搭成的台子,上面放着两瓶“鸭溪窖”、一条打开的没有外商标的“红塔山”和一箱青岛啤酒……。灯光摇摇曳曳……异常昏暗,四周黑影里有些反光的东西一时看不清楚。空旷昏暗的房间显得简陋而陈旧,使人觉得孤零零的……
              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碗碟盆罐……
              灯影里……张排长笑着从炮弹箱子上站起身……“来来……快坐。”
              “小伙子,能喝白酒吗?……来点白的吧?”营长招呼我坐下,笑着说。
              “不不,营长,我是一点都不能喝,你们喝你们的……我就用茶水敬你们。”
              “哈哈……”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你呀,在家里是不让喝吧?哈哈,在这里没关系,不喝可不行,喝完你就睡,一点事都没有。这样吧,不勉强你喝白酒,喝啤的……”说完,张排长从后面的箱子里摸出一罐啤酒……打开。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你们千万别让我喝多。”
              “没问题,还有饮料呢……你绝对没喝过。”
              “什么?”
              “你尝尝吧……好喝着呢”营长从台子上拿过一个高大的塑料瓶……“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老山可乐”
              “老山可乐??哈哈……你们可真行……”我拧开盖子……倒了一杯——“嗯……不错”
              不过,说是可乐……但真不像可乐,因为没有气。酸酸甜甜,有些像酸枣汁。
              “营长,喝过这老山可乐的人……不多吧?”
              “嗯,不多不多……恐怕听都没听过呢,哈哈……我知道你那个心思……这可是有纪念意义。”
              “可乐是你们自己的……其他的好像都是各地支援的吧……”
              “哈哈,我们当兵的……吃穿都来自老百姓,哪有什么自己的?”营长笑着说——“你看这背心,这是天津人民给送的;烟是云南当地给我们特制的;你喝的这啤酒……这是青岛慰问团给的,这白酒也是……都是。就只有这个身子是自己的,哈哈。”
              “你们是子弟兵,既然是子弟兵……那这人当然也是全国人民的啦……”
              “哈哈哈哈……你这一说,我们什么也剩不下了。”
              “本来就是嘛,就说你这个人……上面有老人、下面有孩子,有爱人、朋友,有亲戚师长首长战友,你说你是谁的?……”
              ——十一年过去,当时吃了哪些菜……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排长问我吃不吃蛇……说冰箱里还冻着最后一条……现在还来得及……我坚决拒绝……因为不敢吃,让我多吃鳝段……我说看着就不想吃,给我碗里夹了只乌鸡的大腿……连骨头都是黑的……我笑着啃光,喝了两罐青岛啤酒,喝了小半瓶“老山可乐”,也用筷子头沾着“鸭溪窖”尝了尝,最后是一大盆面条汤……。最后,营长笑着说“你看我们……只知道大鱼大肉,觉得这就是好,哈哈……这是连级水平。”
              这天,是云南之行第二热的天气。山脚下,晚上的气温有三十六七度,我不停地出汗……
              第一热是在将要去的麻栗坡,陵园所在地也是个山凹,那是白天,中午,也是无风,温度有四十度……
              饭吃到一半,我终于看清了暗影里反光的东西……那是靠墙竖着的几支拐杖和一些别的什么……我走过去……
              “这都是咱战士们在训练间隙自己做的……”营长坐着对我说。
              “都是铜的……怪不得反光……这拐杖是子弹壳么?”
              “是,高机子弹的子弹壳……头上是颗完整的……有弹头,把底火敲了……”
              “这和平鸽是什么做的?”
              “那是炮弹壳……连底的,你看看那底座……。咱战士们可行啦,手巧得很,还有好多像钥匙链什么的,都是自己做……也没有什么工具。”
              ……和平鸽的眼睛是压上去的滚珠,两只鸽子相对亲吻……拥抱着地球,地球上一笔一画地刻着“永远和平”;……手杖里面有钢筋,一节节拧起来……拐弯的地方是焊接;……全都黄澄澄的……涂着薄薄的清漆,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光……上面有红色的字迹——老山作战纪念。
              “喜欢吗?”
              “嗯,喜欢。”
              “那我们就送给你,一样一个,好不好?”排长微笑……
              “我怎么感谢呢?……我敬你们一杯酒吧……”我转过身向桌子走去……
              正在这时……门轻轻地开了缝……一只狗走进来……
              它抬了一下头,似乎在嗅着房间里陌生的气味,但没看我,然后低下……像是在地板上寻找什么似的……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老老实实地向我的裤管走来……
              男孩子与狗之间,好像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天然联系”……一见面便都想着往一块凑……凑得更近……
              我也是……
              ……我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向它走去……同时伸出手……
              排长突然从炮弹箱子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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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去!,不许咬人!”排长伸手指着那条狗,嘴里大喊……
                那条狗身子顿了顿……显然被吓了一下,然后向旁边跳开……头伸向半空……闭着眼睛冲我的方向大声“汪汪”起来……
                “怎么,这家伙咬人?”我有些不解地望着排长。
                “是啊。你别看它不言不语、老老实实的……坏着呢!见了生人就往跟前凑……上去就一口!咬完了你才喊叫。”
                “哈哈……这倒是在讲究,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唤’嘛。”
                “没错!上个月……河北来了个慰问团,带队的是位女同志,好么,进屋就被它盯上了。我们几个忙着在后面招呼……一时没顾上,结果上来就咬……”
                “啊??……真是狗眼不识吕洞宾。”
                “哈哈,好在女同志都怕狗……离它远,它往前凑和……人家往后退……只咬到裤管。咬完了就他妈叫唤……把人家给吓坏了……”
                “哈哈哈哈……现在不会咬了吧?”
                “不会了不会了……你快坐,只要它一叫唤出来就没事了。”
                我走过去,重新坐下……
                “营长,没想到你们还养狗呢……嘿嘿……不会是为了杀着吃吧?”我坏笑着问。
                “咱这营房里可不让养这种玩意儿……这是条越南的狗……从那边跑过来的。”
                “越南的狗?怎么跑来的?”
                “有大半年了吧,有天大早晨起来……一个战士听见厨房里有动静,进去一看……好么……正他娘吃呢。”
                “它倒是不见外!”
                “可不是嘛,哈哈。大伙儿赶紧把它弄出来……得弄走啊……结果怎么也不走……”
                “这家伙当时可瘦啦,全身皮包着骨头……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可怜得不行”——排长拣了几块骨头扔到脚下……接过话头——“大家一看……说算了吧,不走就别硬赶了……让它吃吧。”
                “真是越南的?”我问……
                ……那条狗在排长脚下低头吃着……,大半个身子偎在排长怀里,尾巴轻轻摇晃,温柔得够呛。排长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脊梁骨,一手比划着对我说……“肯定是。来的路你也看了,这十里八乡的根本就没人家……咱这属于战区……原有的村子都内迁了。关键是……我们这边的狗绝对没有那么瘦的……你说这都是家里养的……不会不给饭吃呀。这家伙刚来的时候肯定是营养不良,而且 好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
                “也是也是,谁家舍得不喂呢?……不过它到底怎么过来的?……这可都是地雷呀。”
                “哈哈……”排长与营长笑着对视一下——“就是!密密麻麻全是地雷……说不好听点就跟铺着地毯似的……就那么密,你是永远防不胜防……咱这道桥连天天跟地雷打交道……战士们都吓怕了。我们也纳闷……这家伙是怎么过来的呢?怎么就没给炸死呢?”
                我拿了块鸡骨头……扔到脚下,拍拍那条狗的脑袋……
                它看见了……从桌子底下钻过来……。
                这条狗全身土黄色的毛……深深浅浅……显得很不干净,个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乡村里遍地跑的那种最不起眼的“笨”狗,只是眼睛有些怪……上方各有一块黑点……黑色的毛。眼皮一直是耷拉着……就跟没睡醒似的。它始终没正眼看过我……打算咬我的时候是看着我的裤腿……现在是看着鸡骨头。
                我也拿手去抚摸它的脊梁……能感受到体温,尾巴也还在轻轻摇着……。这样的镜头……就跟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都说爱发火的人是“狗脸”……动不动就呲牙咧嘴。其实我倒比较喜欢这种“狗性”——跟小男孩一样……打架归打架、朋友归朋友……朋友也会打架的、打架不说明不是朋友。这也许就是男孩子与狗之间“关系很容易融洽”的原因吧……即便是真的被咬了,应该还会去主动“招惹”它……甚至裹着纱布去……哈哈。
                如果一个人想尝试着“简单”一下……简单到像个小男孩、或狗,那他肯定会体会到“有很多朋友的滋味”——我想。
                “都喂它什么?”我问。
                “喂?……我们都有任务……也没人专门喂它。反正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也就不锁厨房的门了。它比较老实……不乱折腾,吃饱了就到门口趴着……有时去山上的帐篷,赶上战士们吃饭……就一人喂它点。这家伙人缘好着呢……战士们都很喜欢它。”
                “怎么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哈哈……你以为它来了就不走?……可不是呢。营长,这是第三次了吧?”排长转头问营长……
                “嗯嗯,第三次来了……”营长答道。
                “走哪去?”我更奇怪了。
                “回去呀……回越南。”排长笑着说——“第一次来的时候瘦得不成样子,待了两个月……呵……吃的圆滚滚的……胖得够呛。结果有天就没人了……怎么找也没有,大家还挺惦记它……你说这遍地地雷的……跑哪儿去了?为这事还真是念叨了好长时间……。后来过了两个月……又是听见厨房里响……一看……他妈的、又回来了!哈哈。仔细一看……还是瘦得皮包骨头、路都快走不了……毛也掉了很多……。唉,继续喂吧……。这不,这是第三次了……每次两个月,就跟数着似的……准得很。”
                “哈哈……一边俩月,既知道保养身体、又不耽误回家看看,它倒挺能盘算的。”
                “是啊……我们也都觉得稀罕,哈哈。”两人笑起来……
                “……有人看见它过来过么?它是怎么趟着地雷过来的?”
                “没有,我们也觉得很神奇。每次都是晚上过来……见它的时候都在第二天早起……来了就奔厨房。现在我们厨房不上锁……每天给它弄点吃剩的准备着……在的时候天天吃,等回来的时候……反正一听有动静就是它。”
                “哈哈……还挺有传奇色彩。”我看着它,它已经吃饱了……慢慢走到门口……正在摇晃身子伸懒腰……
                “没错,已经好几次了……都很准……”排长微微眯了眯眼,像是在自言自语,……看着狗,然后与营长对视了一下……再转过头来……看着我……
                “你知道……狗有时会流泪么?”
                我猛然一怔,就像是偶尔睡觉快睡着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全身一激灵……那种感觉——那种很奇怪的、凭空而来的感觉……觉得心里发空……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瞬间感到四周格外寂静……身体有些僵……昏黄的灯光、所有的物品、人……所能看到、感受到的一切都在飞快地离你远去……就像你突然出现在一个从未到过、从未想过的旷野……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狗扒开一条门缝……走出去……,思维好像停顿了……
                “狗会流泪?……我不太清楚……”我含含糊糊的回答着……语气不由自主的轻起来……
                “会。就是这条狗……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结果……后来就知道了……不过……也都是后来……你怎么也赶不上……”张排长的语气明显不同……他呆呆的盯着桌上……。昏黄的灯光照下来……在他前半身拉了一道黑影……脸上有些茫然……
                营长点了支烟……缓缓地转过头,瞥我一眼,然后望住灯影里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你知道,我们就是架桥铺路的……”
                灯下,灰色的烟雾随着他的话语扩散开来……空旷、昏暗的房间越发显得遥远……
                ——我很快就知道了排长要说什么,他那句“思维混乱”的话……实际上很清楚,但要完整地表述出来、让人明白……就必须得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
                如果只用一句话,那就得找个大家都很清楚的参照物……比如《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里……最后的情景……‘至尊宝’发疯般的拿着月光宝盒一次又一次地打算回到以前……回到白晶晶死去之前……
                灯下喃喃自语的排长,就像那时的‘至尊宝’……
                世界上有两种事,快乐的和悲伤的。这两种事情是不一样的,感受不一样。
                快乐的事情有很多理由,而悲伤的理由只有一个。
                你猜到了故事的开始,也猜到了结局,……可你永远无法阻拦它的情节……就像帷幕拉起、打开……一幕幕地上演……你无法改变故事本身。这就是悲伤。
                至尊宝的爱人是白晶晶,孙悟空的爱人是紫霞,他们都是悲伤的人。至尊宝用尽了气力……最终拿到月光宝盒……甚至变成了孙悟空……可还是无法与相爱的人白头到老。
                ——我十一年前遇到的这些人是战士,他们也害怕,怕地雷、怕子弹、怕炮击……,战士毕竟是人。
                但他们不怕死。
                每个人都会想到可能出现的结局,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他们打过最后一次电话、发过最后一次电报、写完最后一封家信……;他们仔细地再算一遍钱、“万一”以后的钱,每一笔都安排好,他们一笔一画的记下所借过的款项……原本让人觉得“不会还”的钱……;最后思念一次远方的亲人,最后拥抱一下身边的战友……;……出发了。
                他们作好了准备……尽管每个人都清楚——准备永远不够……但毕竟要出发……
                为了在长途跋涉中坚持下来,他们扎好绑腿;为了避免在黑夜的泥泞中跑掉鞋子,他们用背包带把鞋子与小腿绑在一起;他们背着枪支和各种装备,手里拄着树枝……
                他们在一片漆黑中越过深谷,在雨雾里穿行……口袋里……是一纸遗书和两粒巧克力奶糖……
                苦吧,甜吧……,就这样了……
                死去的人没有遗憾,没有人想过活着回来……。他们不怕死亡,……战士毕竟是战士。
                于是,活着的就有了悲伤……。战士毕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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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你知道,我们工兵就是架桥铺路的……”营长慢慢地说——“打仗的时候还有排雷任务。这些地雷大都很小……除去个别的反坦克雷……都是小得像野果,也是绿色……,不用埋……扔在草丛里根本看不到。现在已经不打了,我们可以放心地工作,但以我们的经验……尽管注意再注意、留心再留心,还是防不胜防……老有伤亡……”
                  “现在还是这样?”我轻轻地问。
                  “嗯……。对了,刚才不是说那狗么……神奇得很”张排长抬起头——“上次,我们几个兵抬一块大石头……很大,那是下午两点多吧……我给他们布置完任务……往回走,五六个人用绳子捆好……推地推拉地拉……”
                  张排长看着我……慢慢说着,眼睛里有些迷茫……
                  营长还是盯着黑影里的墙壁,手里的烟雾袅袅上升……
                  “我就转身往回走……,耳朵里还听到他们在喊着号子……‘一二三、一二三……’,我走到屋旁……马上就进门了……就看到那条狗。”
                  “狗?”
                  “是……,那条狗正在门旁趴着……前腿支着……两个后腿坐在地上……我一见它……哎……猛的一激灵……全身一激灵……一下子就走不了了……”
                  “怎么?那狗怎么了?”
                  “它正看着我呢……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我……流着泪……它在流泪……”
                  “流泪?……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口气轻的不能再轻了……
                  “唉……你不知道……,这种情况有好几次了。每当这狗流眼泪……就会出事……就会伤亡……准得很。”
                  “啊?……那……”
                  “……这次也是”排长叹了一口气——“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连身都没顾上转就大声喊呀‘停!……停!……都不要动!’……可还是没来得及……。我的话没喊完……身后就响了……‘轰’的一声……”
                  “地雷?!”
                  “嗯,地雷。”
                  “那么大的石头下面……怎么会??!!”
                  “是啊……我们谁也没想到……,根本就没想到,不敢想啊。这地雷真是无处不在。”
                  “那……人呢?人怎么样?”
                  “我立刻转身往回跑……就离着20几米……那么近……跑过去尘土还没散。五六个兵……有两个已经倒了……其他的被吓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呆着呢。我一看……地上的两个有一个在声嘶力竭地喊叫……在地上滚来滚去……裤子上全是血……疼的满脸通红。还有一个……没反应,直挺挺地躺着……。我就骂——还他妈站着!!赶紧给我抬车上去!!……那几个呆着的才反应过来。先把那个没反应的弄到后座上,我把他抱在怀里……后抬那个叫唤的。”
                  “是受伤?还是……”
                  “受伤……”
                  “那怎么先抬那个……”
                  “是这样——在战场上分析伤的轻重……有一条很重要的依据,那就是看表现。如果他还能喊叫出来……喊疼,那就没事,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要是整个人软了……直挺挺地扔着……没反应,那就坏了……死不了也差不多……肯定是重伤,就要赶紧救……”
                  “他们伤在哪里?”
                  “喊叫的那个是伤在臀部。没反应的那个是头上,全身好好的……只有脑门……脑门正中心……印堂那个地方插着块弹片。破了个洞……扎进去一截……外面露着一截……”
                  “啊?还有救么?”
                  “当时刚抬上车的时候……露出来有两个关节那么长,这路你也知道,颠簸得厉害,就是你来时咱们开的那辆车……疯了一样开,我把他抱在怀里、托着……还是不行,眼看着弹片往里走……脑浆子一跳一跳……看得清清楚楚。先到附近医院……不行,做不了……把那个轻伤的放下,再简单处理一下这个……接着走。等到医院,这边的电话已经打过去……都准备好了,上手术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关节那么长了……脉搏听不到……脸色死灰……”
                  “抢救过来了么?医生怎么说?”
                  “死是死不了了,医生一看那弹片就对我说……只有20分钟,要是晚来20分钟……就死在车上了。”
                  “伤在那种地方……留下后遗症了吗?”
                  “现在不知道……还要观察。”
                  “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最近呀……上星期,你不是今天来的么……正好一星期了。”
                  “……啊?!”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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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文啊!写得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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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桌上的菜慢慢下去了,那个笑嘻嘻的炊事兵端着一小盆冒着热气的面条汤进来,看来这顿饭就要结束。
                      营长已经离开桌子,四仰八叉地靠着长沙发,双腿蹬在炮弹箱子上,还在抽着烟。灯影下,他那烟熏般的灰黑色头发更加朦胧。张排长还是坐在那里,上衣早已解开,一只脚从凉鞋里抽出来垫在屁股底下,正在向我讲着有关地雷的奇闻轶事,时不时用手比划两下……以加强语气。两人的脸色都有些红,鼻尖泛着淡淡的油光,房间里的气氛也轻松起来。
                      “既然知道了地雷的厉害,咱们战士就格外小心,不是看不见么?嘿嘿,咱就躲着草地。”排长说着——“于是这故事就来了。八里河东山那边有个阵地,一个班的兵,周围都是雷场,上上下下地走条小路,那是工兵给排出来的,弯弯曲曲,也就一个脚掌宽,周围都是草啊,不敢走。一开始还行,几个人排成一溜。后来可就不行了,你想……那草它长啊,慢慢的……路上有的地就给遮住了,本来就窄得够呛,这一来更没法走了。”
                      “那怎么办?”
                      “跳吧,蹦着走。掌握好平衡,拣那露着土的地方蹦跳着走。”
                      “唉呀,还不累死?!那草是后长的,应该没事吧。”
                      “哈哈,不敢不敢,谁都不敢,一见那草就瘆得慌。心里明知道那草是后长的,也不行。”
                      “那怎么办?”
                      “就那么跳吧,哈哈。几个人排成一串儿连蹦带跳地,你老远一看呀……活像几只耗子,哈哈。”
                      我也笑了——“老这么下去,会不会有心理障碍?”
                      “谁说不是。下了山……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你像我们的战士去昆明,往大街上一走,嘿嘿,还是一串呢——上街走马路中间,汽车都没办法走了。”
                      “那为什么?”
                      “绿地呀,路边不是有绿地嘛,不敢走人行道……哈哈。”
                      “哈哈哈哈……”我大笑——“那可是阻碍交通,人们会不会骂你们?”
                      “一开始人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说这些当兵的这是怎么了?后来明白了,再遇上这种事就在旁边看……也不催你,哈哈笑,一笑这战士们就明白了……这地方没地雷。对刚下山的战士都动员他们多上街走走,尽快克服一下心理障碍。”
                      “哈哈,还有么?”
                      “有啊,多着呢,你让营长给你讲一个最拿手的,一来客人就讲,哈哈”排长扭头看了看沙发上的营长。
                      “好,讲就讲个精彩的。”营长嘿嘿笑着从沙发上坐起来。
                      “那是刚打完仗,伤员往下撤,几个人抬着个伤兵往下走,累啊,到山腰说歇会吧……刚一放下……那伤员就喊叫起来——‘我屁股下面有地雷!!’”
                      “啊?还有时间喊?没炸死?!”
                      “哈哈,那是压发雷,你脚踩上去的时候挂钩就脱了,等你再抬脚时撞针就击发。踩着别动就没事。”
                      “那怎么办?”
                      “是啊,当时就炸了窝了,几个兵围上问他——你别动!再感觉感觉,到底是不是?我们走了多少趟也没见这块有地雷呀?你别那么过敏。那个伤兵就骂,你们这些挨千刀的,老子上山没死……到头死在你们手里!我这伤就是地雷给炸的,是不是地雷我还能不知道?!快他妈给我想办法!”
                      “哈哈……”
                      “得了,想办法吧。可这上面是伤员,中间一层担架,屁股底下就是地雷,一动就炸,你说你怎么办?几个人说什么也没办法,急得抓耳挠腮。后来一商量,说你先写信吧,写完信再说,大不了咱们陪你一起完蛋。”
                      “写信?”
                      “哈哈,就是遗书。几个人找了笔纸让他写。那家伙一看,写吧。这一写不要紧,时间可就大发了。先给爹妈写,一写好几张,再跟亲戚朋友写,边写边哭,然后还有什么同学呀之类的,没完没了,纸用完了就让人给他找纸去。大伙儿也是头一回碰上这么个事,看着他那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怎么说就怎么做吧。就那么在路上躺了大半天,路过的人还问呢,这哭天抹泪的……是怎么了?一说都摇头。一直到太阳都快下山了,大家忍不住了,说不行就算了吧,我们把你捆上,几个人横着拽,成就成,不行也就这样了。那伤兵大半天下来情绪也稳定了,说不用捆,你们躲远点……我自己试试横着滚吧。”
                      “啊?那来得及吗?”
                      “咳,当个心理安慰吧。大家就让开,那家伙憋足力气……一挣,翻个身就出去了。旁边是条沟……滚到沟里了。”
                      “啊?炸着没有?”
                      “哈哈,臭弹!!!哈哈哈哈……”
                      “臭弹?!哈哈,也真难为他。”
                      “你听我说啊,还没完呢。这路上的事没了……可这沟里还有事呢。”
                      “啊?!”
                      “沟里全是地雷,都还没来及排呢。”
                      “我的天……那怎么办?对了,人掉下去怎么样?”
                      “哈哈,在沟里喊疼,摔着了。上边这些人就急了,说你坚持坚持、千万别动,这回可是真的了,我们也没办法,得找工兵去。最后我们下去排了三十多颗雷才把那家伙弄上来。”
                      “这人真够命大的!快赶上那条狗了,哈哈。”
                      “哈哈……是啊。那沟里全是雷,他硬是没给炸着。不过本来伤不重,这一摔一吓……上来就说不了话了,哈哈。”
                      “是够可怕的。对了营长,有没有不怕地雷的?”
                      “嗯……也有,有个十几岁的小孩就不怕地雷,成天光着个脚跑到雷区去拣弹皮,拣了回去卖钱。你说不让他去吧,他就往里跑,你也不敢追。你问他吧,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不怕,也炸不着。”
                      “够奇怪的。”
                      “是啊,这种事情不好理解,但确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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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今晚是个大晴天,可天上的月光却看不清,似乎都被吸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我就在老山脚下的黑暗里。
                        排长把我送到房间,留下手电……回去了。
                        房间内是四张上下铺,都空着,靠门的一张下铺支好了蚊帐,那是给我留的。无风的黑夜,气温接近四十摄氏度,我在蒸笼般的床上辗转反侧,汗流不止,难以入眠。
                        门外的木头电线杆上有只昏黄的灯泡,是这片黑暗中的唯一光亮。一二十只飞虫在灯下飞舞,伴随着灌木丛中的各色鸣叫。我就在老山脚下,却连它的轮廓都看不到,这里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我花了半个小时找蚊子,直到自己实在困得受不了才躺下,但几个小时以后发现还是被咬了三个包——极大!是隔着蚊帐咬的。
                        晚上临休息前,最后的话是我问的,营长答。
                        “营长,你看……我要是来你这里当兵的话……够不够格?我也不怕死。”
                        营长明显一愣,排长也是……愣了差不多5秒钟……
                        然后两人相互看看,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怎么就不相信我们呢?”营长笑着说——“千万不要觉得越南人有多厉害……他们真的不行。这样吧,等明天上山……你就站在山上冲他们喊,问问他们还敢不敢再来……”
                        排长笑着接过话头——“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不要胡思乱想。让你们这些学生来打仗……哎呀我的天,我们就那么没用?你以为越南人是神仙?”
                        难道我伤了他们的自尊?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我只是很单纯的问了问,或许带着些新奇……
                        可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回答。
                        那一瞬间我也楞了。
                        现在想来,他们从未把我当作他们中的一员,……当然,我也的确不是。这些天天与死亡打交道的人看待战场,就像一个家庭主妇看待自己的厨房。不不……这个类比显然不对……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没有失败,没有怀疑,只有带给大家理所当然的胜利……
                        在他们眼里,艰苦的训练、拮据的生活、战友的阵亡、惨重的代价等等等等……这都是自己应该承担、也能够承担的事……
                        他们一直是这样想的——大家放心好了,尽管快乐的生活,这里没有任何问题。
                        而在那一瞬间,我却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那是一副赤裸的脊梁,弯曲的脊梁,……黑红色,没有赘肉,肌腱虬结,淌满汗水……
                        它不住地颤抖、爆发……伴随着声嘶力竭地呐喊……
                        生活与战争的双重重压已使它弯曲了……但它仍在坚持……继续再继续……
                        他们的话使我感到一阵畅快,又一阵心痛。两者交织在一起,我一生难忘。
                        我估计自己只睡了四个小时,到底多少……我也记不清了。排长把我从床上叫起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小子好运气,今天是个大晴天。”
                        “哈哈……”我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晴天有什么好处?”
                        “你来干什么?”排长嘴角带着笑。
                        “来看看呀。”
                        “是啊。如果阴天的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常阴天?”
                        “哈哈,晴天很少见。这么晴的天气更少。”
                        早饭吃的什么——已经彻底忘记……
                        天气稍显凉爽,我们上了吉普车。排长在前面,营长拉着我坐后面,他要给我做导游。
                        “还要数这弯么?”拐第一个弯的时候排长笑着问。
                        “哈哈,当然。”我也笑了。
                        吉普车在砂石路上颠簸,拐第17个弯时我远远看到一座黑色的小铁桥,下面流淌着浅浅的河水,泛着微光。
                        “小张……慢一点,慢一点。”营长的声音有些怪。
                        “嗯,我知道。”排长的声音低沉暗哑。
                        慢慢接近了……吉普车没有棚子……能听到河水流过的声音。
                        “还记得吧……”营长望着河水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排长目不斜视,轻轻回答。
                        “好人哪……”营长一声长叹。
                        “是谁?”我有些好奇。
                        车子已经到了桥边。这是座铁桥,铁梁,铁栏杆,桥面上铺着钢板……
                        “是我们一个战友”营长还是望着河水——“就死在这里……”
                        “什么时候牺牲的?”
                        “当时已经不怎么打了,只是偶尔有些冷枪冷炮”营长看着河水说——“那个战友办了转业,马上就要离队,想回来再看一眼这个山,给我打电话……”
                        “我说来吧,我给你准备得好好的,咱吃一顿……再吹一吹。他就来了。那天也是个大晴天……是吧小张?”
                        “嗯。”
                        “他带着车来的。就在咱们吃饭的那里吃的,完了我说不急、再聊聊,他说还是先上去看看、回来再说。就走……”
                        “车开到这里,就是这个地方……”吉普车正走在桥上……
                        “碰上那边一颗冷炮……正好打在桥头。当时还是个木桥,司机躲那颗炮弹……结果没把住方向,撞断栏杆掉进了河里。”
                        吉普车在片刻的寂静中驶过铁桥……
                        我回头望着河水,有些不解……
                        “营长,……死了?为什么不救?旁边没有人么?”
                        再次寂静……营长仍然望着河水。
                        “怎会不救呢?”排长幽幽说道——“我们是战友啊……怎么能不救呢?我们当时就在他们后面……可来不及。那一次赶上上游水大,河水比现在高很多,流的也急,我们连下车的时间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那车慢慢翻进河里,开始还能看到……一转眼就没了……捞都没法捞……”
                        沉默……
                        “所以……你们把这座桥修成了铁的?”我自言自语。
                        没人回答……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的目光有些呆滞,唯一的思维就是机械地数着路上的拐弯。直到营长轻拍我的肩膀……
                        “你看……这就是老山”他是微笑着说的——“它横亘在中越两国的边境线上,主峰海拔1422米,是12号至13号界桩之间的最高点。它战略地位重要,占据老山,可通视两国境内20余公里……”
                        我顺着他的手臂望去……就在眼前。
                        或者说,我们已经快到半山腰了……一座绿色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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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
                          没有常见的雾气,阳光清亮温和,非常好。随着吉普车一路盘旋而上,气温也随之明显地降下来,那种透彻、凉爽的感觉又回来了。
                         
                          老山的山势北陡南缓,我们是由北侧上山的,路上除了裸露的岩石、山涧和偶尔点缀着的几丛细细的竹林之外,整座山不见树木,满眼都是高高矮矮的灌木和青草。营长时不时地给我指点着。
                          路上见到的最大一片空地是在一处拐弯,土地上坑坑洼洼,长满杂草。上午的阳光从山头照下来,把这片空场分成了北阴南晴的两面。吉普车在旁边走过,可以看到空场西侧深深的山谷。
                          “营长,这就是那个篮球场吧?”我看到两边各有一个篮筐,用树干支成架子,篮板是木板钉成的,南边那一个已经掉了一半,松松散散地耷拉着,显然已长时间不用。
                          “是啊,你也知道?”营长笑了。
                          “知道。这个球场很有名啊,很多书上都写过。”
                          “哈哈,这是山上较大的一块死角,那边的炮弹打不到,战士们就搞了这么个篮球场。有名是有名,只是打起球很辛苦,要是掉到山谷里,想拣起来可就麻烦了。”
                          “现在没什么事了,战士们一般在做什么?”
                          “一会就到,你可以自己转转看。”
                          终于到了。吉普车拐过最后一个九十度的弯……停下来,刹车声有些刺耳。“咱们到了,下车吧。由这里到主峰坑道必须要步行。”排长扭头说完就跳了下去。
                          这是一个三角地。一道山谷夹杂着湍急的溪流分成两半,结合部是块小小的平地,弯出去,几丛灌木中露出一个草绿色军用帐篷。吉普车停在路边,下车就看到一个岗亭,那种四棱形的像鬼子炮楼似的岗亭。
                          ——(最早见到这种木制岗亭还是在一张历史照片中,拍的是二几年时的黄埔军校,学校大门外就有这种岗亭——用木条围成一个下宽上窄的四棱锥,盖子是铁皮顶。最后见它是在三年前的1998年……哈哈……我家附近的一个大院门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岗亭,早已破烂不堪,但仍旧刷着整齐的绿漆,战士们还在里面站岗。当时我还想,这部队可真够可以,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用这样的炮楼子???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炮楼也换成了宽敞明亮、铝合金门窗的方盒子……。我倒有些想念起……哈哈。)
                          一个十八九岁的战士双手紧握冲锋枪站在炮楼前的路上,正在用好奇的眼光扫视着我这个外来人。我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笑了笑,他也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我在他面前站住,仔细打量那支冲锋枪,他则笔直地站着,眼光向前。我知道,营长和排长就在我身后不远处……他对面。当时很想跟这个年龄与我仿佛的战士说一声,借他的枪来抱一抱……感觉感觉,但见他那么严肃,终究没能说出口。
                          “你到帐篷里看看,战士们有些住这里。”排长笑着说。
                          这个帐篷是矩形的,尖顶,用涂着胶的军用帆布做成,非常大,很像个仓库。尽管两侧有几个“窗户”,但里面仍然有些昏暗。
                          总共十几张上下铺排成两排……相互紧挨着摆在帐篷正中间,四周是来回行走的空地。“墙壁”上挂满了战士们的书法和画,远远望去,最里面的角落里有张桌子,一名穿蓝色挎篮背心的战士正聚精会神的俯身运笔作画……
                          居然没有蚊帐。床铺上都被褥整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被子的颜色却并不统一,甚至有花花绿绿的被面???……这与我对营房内务的认识大相径庭——我参加过军训,看过战士们的内务,都是部队统一配发的军绿色。这个疑问我没有向营长提出来,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搞不清楚……
                          我盯着“墙”上的作品慢慢走,一个坐在床沿上弹吉他的战士……一边弹奏着、一边跟着我移动的身影转动脑袋。我从他身旁走过,没有回身,沿着通道向“门口”走去……
                          门口摆着个脸盆架,旁边是暖瓶,搭着毛巾……一名战士正在洗脸擦身。远处的山涧边,另一名战士在大声刷着牙……
                          我走过去,越走越慢,慢慢凑到这名正在洗脸的战士身旁,仔细观察起他的皮肤……,手臂上的皮肤黑里透红,油光水滑……
                          他正俯身洗着,显然感觉到不对,猛然回头……。可我没看他,一直在盯着他的手臂,我能感觉到他眼光里充满疑惑……
                          几乎是同一时间,作画的战士抬起身……悠扬的吉他声停下来……刷牙声不见了……远处排长和营长也停止了交谈……
                          一瞬间,包括站岗的小战士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我脸上……他们不明白我在看什么……最难受的是这个洗脸的战士,他回了回头……但大家都不明白,于是再转回来盯着我……
                          终于,我慢慢抬起头,也是一脸的疑惑……
                          我伸出手臂,与他的胳膊并在一起,一黑一白煞是好看……我仔细地盯了一会,然后一字一字的问他——“怎么我的胳膊被咬成这样……而你的却一点都没事?你们老山的蚊子怎能这样欺负客人??太不象话了吧……”
                          万籁俱寂……山涧的流动声格外动听……
                          很明显,所有人都听到了我的问题,我眼睛的余光甚至看到那个刷牙的战士嘴巴上的泡沫正在往下滴……
                          然后是猛然响起的一片欢笑,大家都笑弯了腰。洗脸的战士一手摸着头发一面望向排长,排长则捂着肚子大笑着走过来……
                          “哈哈,你呀你呀,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吧,我们的蚊子的确认生……对谁都这样,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给咬的乱七八糟,等过两个星期就好了,就再也不咬了,成熟人了……哈哈哈哈,你看我们现在连蚊帐都不挂。你要是在这里多呆几天也就没事了。”
                          “好了,我们往上走”营长挽住我的胳膊——“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自由活动,一定要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能乱跑,更不许往草地里走。”
                          “好的,没问题。”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营长,这老山怎么没有树呢?应该有很多树吧。不过也算不错了,有山有水绿草如茵。”
                          “原来有很多,现在早就炸没了,山头被炮火削低了两米。你看到那个山涧了吧,越南人很鬼的,当时我们部队冲上来的时候,他知道我们战士肯定会渴……要喝水,就预备了几门炮,预先瞄好……估计差不多了就给了几颗。我们的战士们长途跋涉,再一路冲上山,个个渴得要命,带的水根本不够喝……一窝蜂跑到溪边去喝水,这时候炮来了……他们算得很准,就那么几颗下来把我们炸倒一大片,那血流到水里,顺流而下……整条溪水都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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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
                            “营长,为什么战士们的水不够喝?明明知道是长途跋涉,难道不能再调整一下时间么?”
                            “出发的时候都是每人一水壶。从地图上看,我们的战前集结地到进攻发起地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你知道这里的环境情况,必须要加上坡度和弯度系数。越军站在老山上,架上望远镜,一眼能望到我们这边20多公里。为达成攻击的突然性,我们只能昼伏夜行,晚上漆黑如墨,天下着雨,脚下是烂泥,旁边就是深谷,我们要翻山越岭,全都是树林、竹林和一人多高的茅草,为防止被越军发现、遭到损失,是按照战前制定的行军路线在走,都是反斜面,但从常理来看那根本就不是路。就是这样的实际情况,你说怎么办?还有那装备,车辆根本上不来,也必须由战士们自己背,尽管最大限度的轻装,但每人还都是三十多四十公斤,很困难啊,手里拄着树枝,前后抓着一根绳子。这样两个晚上,你说那壶水够喝么?攻击时间也是定好的,选择好时间很重要,这是关系到方方面面的事,是一个系统,不只是跟你步兵有关,不能随便调整的,那很容易出问题。当然,不能说我们的计划和时间安排就是最好的,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好比穿插问题,个别分队就没能按作战计划到位,那是战士们不努力么?……不能那么说呀。那个道路不是那么回事,甚至根本就找不到了,迷失方向。战后,有人就因为这个原因不给记功。你说咱这战士们连死都不怕……怎会畏缩不前呢?可……唉……这种事情也不只我们部队有,原来战争年代就多了去了,反正是你没按计划完成。部队不需要理由,只要结果。”
                            “那应该追究责任!这个路线是谁画的?!这不是拿战士们的生命开玩笑么?!万一要是因此拿不下老山呢?枪毙他一百次都不多!”
                            “你呀你呀,怎么说你才好。这行军路线、穿插路线都是咱们侦察部队画的,也是考虑了各种因素,你以为是随便拿笔一画么?他们比我们更苦。好比特务连,那个梁三喜你知道,跟电影上一样也是连长,就是干这个的。你只知道我们打老山辛苦,你知道特务连的战士们是怎么过来的么?我们忙活几个月,他们几年几年在忙,我们忙着训练,他们是钻到越南、钻到敌人后面去,抓俘虏、搞情报,熟悉道路,观察敌人的各种配置。你想想,在热带丛林地趴上两三天不动是什么滋味?这还不算遇上敌人,唉……他们死的人多了去了。那时候我们在干嘛?难道他们愿看着我们迷路么?难道愿我们走进雷场、走进敌人的火力网?……大家都已经尽力了,不管怎样……我们是胜利者,我们可以总结经验教训,避免下一次的失误,但打仗就是个遗憾,你永远也不可能十全十美。”
                            “……”我手握着营长的胳膊,半晌无话可说,心理活动很复杂,像是有许多话……可又说不出来。
                            “营长,我看过一本描写朝鲜战争的书,入朝初期的三十八军还不是万岁军,有一次因为美国飞机轰炸……炸掉了铁路,部队无法按时赶到预定阵地,再加上初次与美国人打仗,心理上陌生,结果放跑了一部分美军。打完仗开会,彭总指着梁兴初的鼻子拍桌子,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梁兴初憋得满脸通红,想说明一下客观原因,结果不但毫无用处,反而更是挨骂。开完会有个首长就劝他——‘不管怎么说,你的人是没有按时赶到,就是没完成任务。这次不行就下次嘛。’部队就是部队,要令行禁止,想尽办法完成好任务,这我理解。不过……这些属于计划性的因素,应该有个总结,应该有人要负责的。”
                            “哈哈,你这说来说去又绕回去了,难道部队首长愿意我们的战士迷路?还是那句话,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只不过战场的残酷性使这个问题表现的更加突出罢了。从上到下,大家尽量把自己的事做好,那就可以了。这一次的遗憾没有办法,我们总结好,下一次更好地考虑、分析,避免犯同样的错误就行。每支部队都有自己的规矩,咱们的也是,有些规矩看来是不近人情,但它之所以长时间地存在,还是要多从积极的方面去看,也就是说积极多过消极,就像这个——不管原因,你必须到,否则减功,甚至不给你计功,逼着你想尽一切办法。”
                            “那要是破罐破摔呢?反正也这样了,不他妈干了。”
                            “哈哈……”营长笑起来——“你参军是为什么?为了破罐破摔?你要是怕死可以不参军么。就算你是为了往上爬……那也要完成任务吧,是不是这个道理?还有,部队有部队的纪律,很严肃的纪律,你不干了?!你早干嘛去了?!在战场上你把枪一扔……立刻就把你弄起来!你要破罐破摔……回去等着上法庭吃枪子吧!”
                            “有没有怕死的?”我不由自主的又一次问起这个问题,
                            “没有。但个别现象还是有的,你像在防御作战期间就有自伤的。但那是特殊情况,那个环境不是人呆的,大家也都能理解,当然这个现象不是什么好现象,这一点要明确。反过来,也不是说自伤的就是怕死——你让他打冲锋说不定比你还厉害。这是个意志问题,考验你的神经,看你能不能坚持下来。战场上什么环境都有,你要拼命去适应,坚持不下来就淘汰掉,要么被敌人淘汰、要么被自己淘汰。打仗这个东西说到底就是拼意志品质。对上过战场的人问怕不怕死这个问题,那太简单了,很片面,不说明什么。因为这不是个问题。”
                            “梁三喜这个人怎么样?他是怎么死的?”
                            “人很好,是个好人。他是领着穿插部队进入阵地,在返回的路上遭到炮击死的。”
                            “怎么个好法?”
                            “哈哈……,我们是战友,尽管不是天天见面……大体情况也了解。其实大家情况都差不多,他被塑造成英雄之前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这么说吧,部队大多数同志都是梁三喜的缩影,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只是这个人太好了,大家对他感情深,他死了以后我们很伤心,唉……有感情啊。”
                            “他立的什么功?”
                            营长一愣……,半晌……“他是我们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战友,死的也普通,如果不是作家来找素材,写书,人们不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在老百姓心里是大英雄,但在功劳本上不是,许许多多的人比他功劳大。”
                            我玩味着这句话,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想问一问,可看到营长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也就没有说出口。
                            “营长,当年穿插部队到的什么地方?”
                            “嗯……到越南了,一会我指给你看。老山北陡南缓,我们的办法是隐蔽接敌,侧后迂回,多路向心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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